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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同学问也同愁:校友唐筼与国学大师陈寅恪的爱情故事

2024-01-23 02:04 来源:故事志 点击:

也同学问也同愁:校友唐筼与国学大师陈寅恪的爱情故事

唐筼(1898-1969),女,广西灌阳人,国学大师陈寅恪的夫人。唐筼自幼读书,毕业于天津北洋女师范学堂(河北师范大学前身),后执教于北洋女师、北京女高师,曾是许广平的老师。

唐筼生母因难产而去世,她自幼跟随养母生活。因养母任北洋女师范学堂(河北师范大学前身)的舍监,并教授女红等科,唐筼随之入学,成为北洋女师范学堂第五学级学生,也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之一。

▲唐筼像(杜建奇画)

▲北洋女师范学堂

陈寅恪、唐筼的女儿们在回忆录《也同欢乐也同愁》中提到:天津读书期间,唐筼学习认真努力,成绩优秀,还喜爱音乐、美术等课程。暑假时,唐筼喜欢弹琴唱歌,在旧报纸上练习书法,其书法成就曾得到多位大家的赏识。

《也同欢乐也同愁》一书还刊登了一幅唐筼在北洋女师学习期间的钢笔画,人物形象很像福楼拜和巴尔扎克小说笔下的那些法国贵夫人。

▲唐筼就读北洋女子师范学堂时的习作

从北洋女师毕业后,唐筼任教本校附属小学。当时,女子体育教育已开始流行,唐筼争取到公费学习的名额,在1917年初前往上海基督教女青年会设立的体育师范学校就读。两年后毕业,仍回到母校北洋女师,任体育主任。再后,又到南京金陵女子大学体育专业学习。毕业后,唐筼受聘北京女高师教体育课,还曾担任北京中等以上学校体育联合会裁判。

▲唐筼手迹(参观景崧中学的讲话稿)

为了搞好教学事业,她将国外的《Jolly Is The Miller》与《Come,Let Us Be Joyful》结合本国实际情况加以改编,分别译为《乐哉磨磨郎》与《及时行乐》,加上舞蹈动作,以期寓教于乐。唐筼的翻译进行了符合中国文化特质的艺术化再创作,通俗易懂,生动有趣,很符合青少年的特点。

女子体育教育在当时是刚刚兴起的一股新事物,唐筼是一位尽职而又出色的教育工作者。她大胆、知性又勇于接受新事物,是有别于传统女性的新时代女性。也正是在北京教书期间,唐筼遇到了一生的爱人。

陈寅恪,1890年出生,是中国现代最负盛名的集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和诗人于一身的大师,是众人公认的“公子中的公子,教授中的教授。”

著名历史学家傅斯年称:“陈先生的学问,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梁启超评价他说:“我梁某算是著作等身了,但总共著作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

▲学生时期的陈寅恪

陈寅恪的事业蒸蒸日上,感情却是一片空白。他不讲究衣着,夏秋季穿蓝布长衫,冬春季穿一身灰长袍、青布马褂,腋下夹着蓝布书包。在水木清华西装革履的教授中,他特立独行,是一道别致的风景。

▲1925年,在柏林留学的陈寅恪

陈寅恪认为,婚姻是极端神圣的,妻子应该是永恒的心灵伴侣,他宁可单身,也不肯将就。情感上的“晚熟”,急煞父母。父亲陈三立(湖南巡抚陈宝箴长子,号散原,与谭嗣同、徐仁铸、陶菊存并称“维新四公子”)告诫他,若再不定下婚姻大事,自己便要强行做主。陈寅恪看父亲着急上火的样子,才感觉事态严重,只好请求宽限时日。只是婚嫁之事,哪急得来呢。但如果缘分来了,那便挡也挡不住。

一次闲谈中,同事偶然提到曾在一位女教师家中,看到墙上悬挂的诗幅署名“南注生”,他不知“南注生”是何人,特向陈寅恪请教。陈寅恪略显吃惊,沉吟一会儿说:“此人定是灌阳唐公景崧的孙女,住在何处?我要去登门拜访。”

▲署名“南注生”的诗幅

南注生是唐景崧的别号,唐景崧是中法战争时请缨抗法的封疆大吏。他的《请缨日记》,陈寅恪早已读过,每次读来,都热血沸腾,对唐景崧也仰慕已久。于是,当即决定冒昧登门拜访这位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担任体育教师的唐景崧的孙女唐筼。

▲广西桂林唐景崧铜像

春日的一个周末,陈寅恪和同事来到西城绶水河胡同的唐筼住所。出身书香门第的唐筼,从小饱读诗书,能诗会画,能唱会跳,是当时有名的才女。才子才女相见,情投意合,相见恨晚。许多年后,陈寅恪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春日,唐筼言笑晏晏,落落大方,言谈举止叫人如沐春风。

初见之后,陈寅恪经常约唐筼谈天论地,相处极为融洽。不久,两人便在1928年的夏天缔结偕老之约。那年,陈寅恪三十八岁,唐筼也已三十岁,作为“大龄青年”,两人十分珍视这份迟来的缘分。

▲唐筼婚纱照

婚后不久,唐筼便怀孕了。由于原本患有心脏病,又属高龄初产,女儿出生时引发感染,唐筼几乎丧命。生产之后,她的身体大为折损,无法再兼顾工作与家务。为了让陈寅恪能专心治学,不为琐事分心,唐筼辞去了自己热爱的教育工作。她心中有些遗憾,可并无后悔。两年前养母潘氏的遽然离世,让她意识到事业再辉煌也抵不过至亲的人相伴。

为了家,为了陈寅恪的事业,唐筼甘愿放弃自己的事业,这个毕业于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写得一笔娟秀小楷的才女,从此默默退守在丈夫身后。这一退,便是一辈子!

▲唐筼与女儿

▲陈寅恪与女儿

1929到1937年,是陈寅恪一生中收获最多的日子,因为生活安定,他发表了50多篇学术论文和序跋,国际声名越发高涨。

一家人居住在清华新西院36号,房舍宽敞明亮。陈寅恪的薪水虽高,却要用来购买书籍资料,还要拿出一半来奉养父亲。于是,唐筼总是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她用布头布尾给孩子们缝舞鞋,还自制窗帘。窗帘虽用最普通的黄色土布制作,却比别人家的都精致些。唐筼别出心裁的剪下印花布上的活泼飞鸟,用补花技术一只只缝上去。她的手极巧,小鸟与窗帘贴合得毫无痕迹,风吹帘动,小鸟也随之“飞舞”,极为活泼生动。

▲1930年,陈寅恪、唐筼与女儿

▲陈寅恪、唐筼与女儿在清华园新西院36号丝瓜藤前

空闲的时候,唐筼精心经营小院子,栽植花草、蔬果。夫妇二人时常坐在花架下,看孩子们嬉戏。

周末,他们一起看望散原老人。老人家八十一岁的时候,迁来北京,居住在西四牌楼姚家胡同。散原老人很欣赏唐筼的书法,题字的时候,总让唐筼在旁边磨墨铺纸。

几年里,一家人其乐融融,过着简单、幸福、收获满满的日子。

▲陈寅恪、唐筼一家人合影。三个女儿左起依次为:陈小彭、陈美延、陈流求。“流求”“小彭”取自《马关条约》割让的琉球、澎湖。

▲1935年秋,唐筼与流求、小彭在清华园新西院36号院子花架下

▲1934年,陈寅恪、唐筼与家人陪同散原老人游北平北海公园。左一为陈寅恪,右二为唐筼。

1937年,北平沦陷。消息传来,散原老人日夜忧愤,以致卧床不起,又拒绝进食服药,不久辞世。父亲离世,让陈寅恪难以承受,神经衰弱症加剧,又因用眼过度,视力日益衰退,被诊断为右眼视网膜剥离。考虑手术治疗耗费时间,陈寅恪决定放弃手术,用左眼继续工作。

此后,陈寅恪、唐筼一家辗转长沙、香港、云南多地。

抗战后期,物价飞涨、灯光昏暗,还经常停电,陈寅恪用高度近视的左眼,照旧备课并从事学术研究,完成多篇论著。1944年,陈寅恪眼疾恶化,左眼也几近失明。

▲陈寅恪、唐筼一家在香港期间留影

壮年目盲,让陈寅恪陷入无尽的痛苦中,唐筼更加温柔体贴地安抚丈夫的身心创痛,竭力支撑他的学术事业。

找资料、读书报、做记录、回书信、当助教,唐筼俨然成了丈夫的眼和手。陈寅恪的许多诗篇都是唐筼一笔一划记录下来的。而陈寅恪视唐筼为第一知己,每完成一部著作,都请她题写封面。

▲唐筼手抄陈寅恪诗作誊正本

▲唐筼手书自编《陈寅恪诗目》

为给体弱的陈寅恪增加营养,唐筼买来一只怀胎的黑山羊,母羊生下小羊后,她学着挤奶。每天早展,先把母羊拴在柱子上,洗净母羊乳头,半蹲下来,把碗固定在地上,然后俯身用双手轻柔地挤压羊乳。这真不是一件轻松事,挤满一碗羊奶,她已头昏目眩。

漫天硝烟的流离乱世,他们不得不数度搬家,但只要稍得喘息,唐筼就会把家布置得温馨安适,柏树为篱,植两株能结果实的葡萄藤,篱下栽一畦瓜果,点两行扁豆,搭一架简易牵牛花架……

▲1947年陈寅恪、唐筼在清华园

建国初的二十年,陈寅恪一直处于政治运动的风口浪尖。丈夫心忧身残,女儿们劳燕分飞,唐筼用她那干瘦的臂膀,守护着丈夫,守护着风雨飘摇的家。陈寅恪的各种“声明”“抗议书”乃至“文革”中的所有“交代材料”全出自唐筼之手。陈寅恪在被批判中经受的精神痛苦、心理愤懑,唐筼都感同身受。

▲《述东晋王导之功业》原稿及简介,陈寅恪口述,唐筼录

唐筼深知丈夫的价值,不希望他垮下去,竭力搀扶着、鼓励着。日渐灰冷的人生旅途中,她以非同寻常的乐观,抹开丈夫难展的愁眉,她以孱弱的身躯抵挡密集的箭矢,为他争得一片稍可喘息的空间。陈寅恪哀叹∶"人间从古伤离别,真信人间不自由。"她便化解道∶"秋星若解兴亡意,应解人间不自由。"

▲唐筼与丈夫陈寅恪在书斋合影

▲陈寅恪、唐筼与女儿们

每逢丈夫生日,她也会奉上诗作,慰藉他日渐灰暗的心。"今辰同醉此深杯,香羡离支佐旧醅","旧景难忘逢此日,为君祝寿进新醅",诗中没有愁情怅意,只一味地云淡风轻。她寻找各种机会将生的快乐和美好呈现给丈夫,像冰天雪地里聪慧解语的水仙,相伴他这风雨黄昏中孤独的寒梅。

有了唐筼在生活上的照顾、精神上的支持,身残体弱的陈寅恪,凭借超人的毅力,在风烛残年,完成了八十万字的《柳如是别传》。

不轻易赞许人的陈寅恪,却从不吝啬对唐筼的赞美与感谢。

结婚二十八周年纪念日(1955年9月3日)那天,陈寅恪赋诗赠唐筼:

同梦忽忽廿八秋,也同欢乐也同愁。

侏儒方朔俱休说,一笑妆成伴白头。

丙申五月十七日(1956年6月25日),陈寅恪六十七岁生日,唐筼置酒祝贺,陈寅恪以诗答谢:

红云碧海映重楼,初度盲翁六七秋。

织素心情还置酒,然脂功状可封侯。

平生所学供埋骨,晚岁为诗欠砍头。

幸得梅花同一笑,炎方已是八年留。

▲唐筼代录陈寅恪诗作《丙申六十七岁初度晓莹置酒为寿赋此酬谢》

据女儿们回忆,陈寅恪对唐筼为他的付出、为家庭做出的贡献深深感激,陈寅恪常教育她们:“你们可以不尊重我,但必须尊重母亲。”“母亲是家中的主心骨,没有母亲就没有这个家,所以我们大家要保护好母亲。”

这一对患难夫妻,情深义重,相扶相携,人生路坎坷,他们走得艰难却幸福。

短短的人生,有无尽的磨难。古稀之年的陈寅恪,洗漱时滑倒,摔断右腿股骨,住院七个月后,股骨仍不能长合,自此长卧床榻。动乱开始后,他们一家被扫地出门,迁至一所四面透风的平房居住。此时的陈寅恪,衰弱的只能进一点汤水类的流食。而唐筼的心脏病也日趋严重,几近瘫痪。

▲1963年夏,陈寅恪股骨颈骨折出院后与家人合影,后排右起:唐筼、次女小彭、幼女美延。

自知命不久矣的陈寅恪,又担心爱妻可能先行离开尘世。怜夫人之悲苦,叹命运之不公,留下了生命中最后一曲挽歌《挽晓莹》:

涕泣对牛衣,卌载都成肠断史。

废残难豹隐,九泉稍待眼枯人。

1969年10月7日,陈寅恪因多种疾病离开人世。此后,唐筼卧病不起,简要地交代了后事,感到自己一生的任务已经完成,仅仅相隔45天,便追随生死与共的伴侣而去了。

2003年,后人将陈寅恪、唐筼夫妇合葬在江西庐山植物园。

陈寅恪这位“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的大先生,壮年盲目,暮年膑足,一生颠沛流离。幸运的是,百般磨难的岁月里,始终有一位甘为之死、永志不忘的“中国好妻子”相伴左右、不离不弃,帮助他以惊人的毅力完成了那些传世之作!

参考文献:《也同欢乐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岁月满屋梁(15篇民国传奇名人情感掌故)》《陈寅恪集:诗集(附唐筼诗存)》《陈寅恪和唐筼的第四等爱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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