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过去式

声音的过去式

一年全球要制作多少新唱片，我们无法估计。由于许多条件的限制，我们能听到的唱片实在是有限的。可我们只要愿意并稍稍努点力，四面八方的声音就会涌向我们的耳朵。只要是我们没听过的声音，又何必在乎它们新旧呢？

声音的过去式

原文刊于1997年12月出版的《音乐天堂》第23期

文：风寨

以下的名字，也许对不少朋友来说多属不新鲜，可它们却是笔者在写作本文时第一次听到的。我深信自己的周围一定也有很多敏锐的耳朵与心智正在时刻不停地搜寻，辨认着、筛选着，留下了那些最执着、最贴吻内心的回声。

The Auteurs: How I'm A Cowboy (Hut Recordings)

当Britpop的气球膨胀了乐坛整个公共空间时，“The Auteurs”却被不公正地忽视了，因为他们抛出的并非一件廉价煽情货。在难以言表的情欲世界里，或许Auteurs的领军人Luke Haines比Brett Anderson更像一只动物，但它只愿蹲在潮流之外一个暗调的、窘困的角落郁郁沉思、耿耿于怀。那令人心底发慌的吉它与湿漉漉的旋律就像一块柔软的坐垫，为Luke辟出了一块和谐自然的空地。但这位独行客手中辛辣、锋利的刀刃指向的却是一个严峻、贫穷的悲情世界。“我是富人的一种乐趣”、“上流阶级”、“地下电影”、“一个孩子的女儿”、“未解决的儿童罪犯”、“与一个懒惰的情人结婚”这些我们荒漠的人生插曲注定永远打不上Top10，但它们却是这个万物一致的时代里独一无二的声音。The Auteurs在独自重建一个健康正常的时代——而对我们来说，这正是他们的意义和用途。

Billy Bragg: William Bloke (Elektra)

一位与Petter Gabriel、Sting同样有着人类良知的艺术战士，但在传达自身性格时却无意间偏离了流行乐的队伍，这便造就了传媒的有意回避和乐迷的无从认识。他的作品“William Bloke”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从表面看，Bragg的音乐很难有出彩的地方，且更容易被年轻乐迷误解为“成人老套的说教”。其实细品之后，就会发现这位中生代歌手的状态并不衰老，相反对人类情感与世界问题的分析却体恤见微。今天的Bragg已不再像早年一样集中停留在反战情绪上，毕竟生活中还有很多阳光的东西等着我们去歌唱。

Channel Light Vessel: Automatic (All Saints Records)

龙兄没有鼠弟，也许就是对实验兄弟Brian Eno与Roger Eno的最佳写照。尽管不如哥哥那样跨山越海地多领域征战，但Roger依然在越界音乐的天空里铺展了一片自己的云雾。“海峡灯光号飞艇”的确就像人类梦想中的神奇飞碟，证明着万物的可能性，也在音乐这蓝色的深洋中舞动祈祷着。CLV用器很广泛，最常见的钢琴、号角、手风琴、班卓琴、双簧管、大提琴、萨克管基本驻守着CLV不规则形的音乐腹地。但CLV最独到之处当属四成员之一的非籍打击乐手Laraaji，当这位齐特拉古琴手一边用各种钟铃敲敲打打时，还偶尔发出各种奇妙幽深的低语声。从CLV作品的名字就可感染其静态气氛，“一个我们祈祷的地方”、“沸腾的蓝色”、“鱼凝视月亮”、“献给无边星际的永恒灯球”、“手风琴之夜”、而1994、1996大碟“Automatic”、“Excellent Spirits”的美学概念更延伸至唱片封面设计，超现实动感直逼4AD美工指导Vaughan Oliver。

The Future Sound of London: ISDN (Electronic Brain Vidence)

FSOL也算是当代电子界一个金字招牌，它为下个世纪的地球预先设计了一幅现代人难以估测的声音画卷：那时这个星球上每时每刻制造出来的、互相撞击的将是各种机器的音色，人类在其中生活得极其自然、和谐——很明显，人的声音反而成了噪音，听觉的资源污染。这样的一个生态环境，你可以想象吗？至少FSOL已作好了准备。1995大碟“ISDN”向日趋式微的摇滚乐表明：电子意念同样可以现场操作发威。

The Grapes of Wrath: These Days (Nettwerk)

这是一段名副其实的声音过去式。“愤怒的葡萄”最早成军于1977年，不过当初玩的还是Punk，这从他们的团名Kill Pigs可以看出。熬至1984年，“葡萄”才第一次开花结果，发表首张EP。这时，他们已转型为一支浪漫民谣派组合。1991年，他们的第四张专辑“Those Days”更是有幸在Beatles的专用录音室Abbey Road Studio录制，制作人则是流行乐传奇人物John Leckie。1992年秋，“葡萄”象大多数组合一样划入历史了。在摇滚史中，“葡萄”算不上经典，但它又的确为后来者指引着方向。

Hawlin' Maggie: Honey Suckle Strange (La La Ltd)

在一场另类占上风的赌局中还能不断地掷出一个个金属筹码，看客们不但个个摇头叹息，也不得不发出由衷的咏叹。“嚎叫玛吉”走不出传统重金属路线，可依然有勇气出唱片，这就是金属本性的“顽固不化”吧。有趣的是他们1996专辑“Honeysuckle Strange”中的一首“How the West was Won”险些与他们另四位同胞的作品撞车。其实潮流并不可畏，就看你怎样去凿开生路。

John Frusciante: To Clara (American)

这也许是最让我震惊的一张唱片，或者说是一盘根本不符合出版规格的样带。刚看到封面时，以为是来自澳洲某牧场的某民谣女歌手。哪知找开专辑时才知性别有误。这个有问题的男子常常停驻在我们的兴趣一晃而过的目标上，如“阿拉伯海滩”、“窗帘”、“蚂蚁”，但在John的眼中，它们的生命都是如此栩栩如生、激情盎然。所以从这双眼中折射出的世界又令我们如此吃惊。“我的微笑是一次抢劫”、“染睫毛油”、“皮肤忧郁了”、“你的猫咪被一幢着火的大楼吸引住了”、“我的脖子因成功而血迹斑斑”……这张专辑共收录26首作品，后半段没有歌名的干脆用1至13个号码注明。也许这种音乐实在不适合大范围地传播，因此甚至没有哪家胆大的独立厂牌敢为其制作，而直接以“半成品”的形式由American代为发行。我们也因此有幸第一次找到了一份丝毫未修辞过的情感。它的问世是唱片工业史上的一次“失误”，也暗示了独立音乐的一切可能性。我们的生活绝非十全十美，但我们有办法去解决它。在我们生命那块不太透明的玻璃窗上，蒙上一层灰尘；我们应该有责任找一块合适的绒布去擦净它，而John已找到这块绒布。

Kronos Quartet: Short Stories (Nonesuch)

在我们这群称之为乐迷的庞大队伍中，基本上可以一分为二：流行乐迷与摇滚乐迷。但有一块区域都是我们不约而同拒绝涉入的，那就是实验音乐。实验音乐由于没有长着漂亮面孔的歌星可以幻想，故吸引不了流行乐迷；又由于没有真真假假的激情可以钻研，因而也吸引不了摇滚乐迷。但它们并没有因畏怕黑夜而放弃了迎候黎明。KQ这支来自美国加州旧金山的提琴四重奏小组就是实验精神的一个最佳表率，十二年来发表了二十多张专辑。KQ全部演绎别人的曲子，大多以本土各类音乐家作品为主，偶尔也跨洲除取材，如津巴布韦、阿根廷、波兰、爱沙尼亚、亚美尼亚。但我认识他们是由于一首Jimi Hendrix的“Purple Haze”，这位几十年前西雅图重金属鼻祖的招牌歌被整容得戏剧感十足。KQ是在磨练我们的适应力。

Lenny Kravitz: Let Love Rule (Miss Bessic)

如果让我选出一位最欣赏的1990年代黑人音乐家，我的目光会毫不思索地投向Lenny Kravirtz。因为在千姿万彩的现代摇滚乐中，他的声音、气质、内在语言是那么不可思议、不可调和。而更不可理解的是1991年的“Mama Said”还被世人当作流行乐，1993年的“Are you Gonna Go My Way”与1995年的“Circus”却被晦涩地判为非主流，束之高阁。1989年，他的首张专辑“Let Love Rule”就已为他日后长长的生涯竖起了一座高峰。他是那么恋旧，以至对新的一切毫无知觉。在他直觉的密林深处，Aretha Franklin、Al Green、Jimi Hendrix永远没有过时，而是牵引着他执着的一生。

Nas: It Was Written (Zomba Enterprises)

曾经把Nas的1996作品“It Was Written”推荐给一位喜爱黑人音乐的学生朋友，结果没出我的意料：第二天就把带子还给了我。他的态度也基本反映了Nas在美国并不属Boyz ⅡMan、TLC、M.C.Hammer那种最吃香的商业组合，因为它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卖点，故此人们在认知它时显得有些含糊和犹豫。Nas的一个重要成份就是采样（Sample），这似乎与电子乐有些近亲血缘。而Nas的核心却是黑人种族无法回避的社会问题结症。

Moby: Everything Is Wrong (Elektra)

进入Moby的音乐世界，也就融入了我们最熟悉渴望的自然海洋。在这里，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你可以听到大雁送给热带雨林的赞美诗；你可以听到甘凉空气中传来儿童的欢笑声；你可以听到人类反思自身时均匀的心跳声；你甚至能听到上帝穿过海洋怀抱时深沉的脚步声。Moby的电子世界并不寒冷，只要我们有真实的感觉，只要我们有健康的生命经验。

其实这些名字并非个个锋利无比，但它们却是我尝试寻找不同声音过程的一次停靠。我们的听觉资源决定了我们的审美经验，资讯的泛滥与缺乏对我们的判断力其实并不重要。独立乐迷在接触独立音乐前早已洗净了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