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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门》背后,是一场真实的背叛往事

2024-06-04 06:32 来源:故事志 点击:

《大宅门》背后,是一场真实的背叛往事

文|叉少

九十年代,《大宅门》导演郭宝昌组织了一次中国第五代导演的大聚会。

他带了剧本到宴席上,原本只想顺便让张艺谋看看,没想到变成了那场聚会谈论的焦点。

田壮壮忽然说:

“我建议咱们每个人在里头串个角色给宝爷助威。”

大家讨论决定拍摄期间半年之内,每人来客串一天,提前三天报备郭导。

张艺谋又补充:

“咱们说的一天的概念不是正常工作时间,而是二十四小时之内,您随便用。” 

当年的第五代导演们,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不要说义务客串,就是重金聘请,也没有一个戏花得起这个钱。

话传到投资商耳朵里,命令郭宝昌一定要将客串演员写进合同,用来宣传。

郭宝昌片场旧照  图片来源:网络

郭宝昌拍片心切,万般无奈,只好把哥几个凑一起签了一个名为“走到一起来”的合约。

由凯歌牵头,底下有艺谋、壮壮、何群、姜文、侯咏、顾长卫、吕乐等一连串的名字。

愿意义务帮忙客串,是因为他们知道,《大宅门》这个本子,郭宝昌想了不止40年。

《大宅门》讲的是老北京百年药铺百草厅的故事。

现实中的百草厅,是大清末年的同仁堂,也是郭宝昌的家。

只不过,他是被买进门的。

 同仁堂老药铺,始建于1669年 图片来源:网络

郭宝昌原名李保常,1940年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工人家庭。

旧北平到处都是日本人,老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

生母没辙,为了80大洋把他卖到河北沙城。

他三姨知道了,又借贷赎回,转手卖给京城郭家赚差价。

郭宝昌最初的记忆里,自己的母亲叫郭榕,是同仁堂乐家四爷乐镜宇的二房太太。

对应到剧里,郭榕成了香秀,乐镜宇成了白景琦,郭宝昌自己成了李天意。

郭榕与郭宝昌母子合照图片来源:网络

郭榕走进大宅门,也是因为贫穷。

她原本是被卖到同仁堂老太太身边使唤的抱狗丫头,26岁那年,已是70岁高龄的乐镜宇看上了她。

为了在乐家立足,郭榕把养子郭宝昌领进大宅门,教他怎样“当个爷”。

别人家的小孩还在院里捏泥巴的时候,郭榕就训练郭宝昌抽烟、喝酒、票戏、拳击、看芭蕾。

给他换了一辆又一辆自行车,放任他晚不睡早不起,还说:

“没这手功夫,你就对付不了酒席宴上那帮混蛋。”

《大宅门》剧照:香秀教李天意喝酒  图片来源:网络

养父乐镜宇很疼爱这个养子,给他亲自改了名字,“保常”变为“宝昌”。

宝昌没事就钻进乐镜宇房里听故事,听他讲自己如何在家族中无法无天,气走几位教书先生,又如何被一位文武双全的师父所收伏。

《大宅门》前40集的故事,就是这么从养父那听来的。

图片来源:网络

即使有养父的关爱,在同仁堂待的时间长了,宝昌还是渐渐感受到了自己在同仁堂里的地位。

他并非正牌的少爷,而是养母贫寒的娘家人,少爷小姐瞧不起他的出身。

16岁那年,他对自己的命运产生好奇,便背着养母找到一个算命很准的先生。

先生说的头一句话是:

“你自幼父母双亡。”

郭宝昌很警觉,问他从哪听来的这些事。

算命先生告诉他,不信就走。

接着,他又说了很多郭宝昌觉得费解的话。

他说郭宝昌23、24岁有牢狱之灾,中年没有钱花。

郭宝昌心想真可笑,我家财万贯,怎么可能混得那么惨?

嘴上说不信老头说的话,他回了家就将到处听来的身世捋出了一篇作文。

养母看见这篇作文里对于自己早年“抱狗丫头”的描述,气得把文章烧了,还辞退了嘴不严的丫鬟。

《大宅门》剧照:香秀得知李天意写作文  图片来源:网络

郭宝昌对同仁堂的第一次书写,就如此夭折了。

1959年夏天,郭宝昌到了报考大学的年纪,那时新的政治风貌已经形成,同仁堂率先实行了公私合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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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考北大的中文系和复旦的新闻系。

但种种原因,没上成。

后来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系系主任田风看中了这个学生。

田风对学校打保票,郭宝昌才进了北京电影学院。

可没想到,郭宝昌正在写的《大宅门》,写到三分之二被没收了。

他等待着学校的处理,做的是刷厕所、扫剧场、刷油漆、刷汽车、称煤球的活儿。

一年过后,田风老师与世长辞。

那年春节,已经在南口农场劳动改造半年的郭宝昌回家过年。

为了摆脱自己的出身,他反复逼问养母郭榕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郭榕告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南口农场,告诉组织自己的真实身份。

因为郭宝昌当时太恐惧了,只想更彻底地摆脱这种身份,于是逼养母交出全部家财,这是一个25岁的青年在那个年纪证明自己立场的唯一手段。

他做了很长时间的动员工作,郭榕才答应放弃一半股息。

但郭宝昌觉得还不够,于是再次劝说。

养母翻脸了,她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你可以不认我,自食其力成你的家,过你的日子去。我是不会交的。”

郭宝昌觉得养母是在逐他出家门,拿起破书包就走,临出门前摔下一句话:

“我永远不会再回这个家!”

1973年,干校解散,郭宝昌被分到了广西电影制片厂。

33岁的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他组建了家庭,做了程英的副导演,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有了时间和精力重新写《大宅门》。

此时郭榕与郭宝昌的关系已达到了冰点,郭榕坚决反对他把同仁堂家族的事情公之于众:

“这不是自曝家丑吗?”

她不再表达对儿子的依恋,反而对孙子疼得过分,数九寒天,她每天夜里三点去春明食品店排队买面包,惯得小孩子除了高级面包什么都不吃。

后来郭宝昌和第一任妻子的感情破裂,小孩被母亲带走,郭宝昌最重视的《大宅门》手稿也被妻子烧了。

郭宝昌一下子变为了孤家寡人,而这时,以张艺谋为代表的第五代导演走进了广西电影制片厂。

他们的毕业作《红象》在厂里播放,几个画面出来郭宝昌就傻了:

“中国什么时候出了这些天才,这是一群什么人拍的?”

这些年轻人很快成立了青年摄制组,选定的第一个剧本是郭小川长诗改编的《一个和八个》。

样片拍摄出来,“八一”厂的一位老演员气鼓鼓地说:

“拍的这叫什么?黑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郭宝昌看了之后却觉得“好得不得了”,认为中国电影需要这样的叛逆,年轻人就应该有这种创新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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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影片顺利上映,他亲自给生产办主任写信,又在厂长和书记面前给片子好一通夸。

电影局的人说什么也不通过,郭宝昌就和他大吵一架。

种种努力之下,第五代导演的开山之作才得以见世。

从此,他们都称郭宝昌为宝爷。

到了90年代,郭宝昌积累了一些人脉和经验,又凭着记忆将被毁掉的剧本拼凑起来,将它起名为《乐家同仁堂》。

乐家的人听说之后,提出了意见:

“你是乐家的人,但你没有乐家的血统,不能叫这个。”

于是郭宝昌把同仁堂改成百草厅,将现实中的人物进行模糊处理,最后是“七分真,三分假”。

1995年,郭宝昌选上了一家投资商,终于迎来了拍摄《大宅门》的机会。

第五代导演们为了报恩,主动提出一同义务客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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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刚拍三集,投资方由于资金问题被迫下马。

戏拍不成,剧本版权也困在了合同里。

这件事给郭宝昌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他四处找投资商,期望拍摄可以接续下去。

有老板愿意见他,说要他拉一两个演员喝顿酒,但酒喝完了,再也找不到人影了。

四年过去,他见了80多个投资商,尽数黄了。

有人不希望郭宝昌来当导演,去问张艺谋是否愿意。

张艺谋反问回去:

“你清楚我和郭导的关系吗?”

2000年,郭宝昌已经60岁了,某一天制片人俞胜利找到他,说央视想独家投资重拍《大宅门》。

郭宝昌对这个机会很珍惜,特意去内联升给演员们买了道具鞋,又到潘家园去找陈宝国磕烟袋的大痰盂,要记忆中家里那种铜的,高的。

备选演员们看过了剧本,都纷纷表示对角色很感兴趣,可郭宝昌对演员的挑剔程度比道具更甚。

初次投拍时,大女主白文氏的角色是郭宝昌的妻子柳格格来演的。

这回央视推荐了斯琴高娃,郭宝昌不同意:

“我刚和她演过戏,《日落紫禁城》她演慈禧,她那么胖,绝对演不了二奶奶。”

这话传到斯琴高娃耳朵里,她一咬牙,一个月减了十八斤。

杨九红的角色选定也经历了一番波折。

本来这个角色是蒋雯丽演的,到了第二回,蒋雯丽提出来要换一个戏份很少的角色——嫁给照片的白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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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推荐何赛飞来填这个空档,郭宝昌一听就急了:

“咱们这是老北京的戏,何赛飞一个唱越剧的、小百花的南方人,肯定不行。”

何赛飞和斯琴高娃一样看重这个角色。

第一次试戏,她像疯了一样去撕扯孝服,卖力演出杨九红绝望痛苦的一面。

直到喊了卡,她还在声嘶力竭,只感到全身发麻,站立不稳。

郭宝昌这才认可了这个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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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出演《大宅门》的演员,不分角色大小,都付出了不少心思。

陈凯歌为了演清朝戏把长发剃成光头;

张艺谋拍了一天觉得自己没入戏,要重拍;

姜文一场五分半钟的台词练了一天,一条拍下来无一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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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陈宝国有时候一天要拍70多个镜头,作息完全紊乱,只能每晚吃安眠药入睡。

有一次组里的演员约好了去打麻将,到点了“三缺一”,不见陈宝国出现。

雷恪生去到他房间门口打电话,发现手机就在里面响。

他心想坏了,这不是出了什么事吧,就从阳台爬了进去。

他使劲拍陈宝国,半天才拍醒过来,原来是安眠药吃多了。

《大宅门》播出后,以平均15.01%的收视率创下了新世纪以来的新高,还在香港翡翠台黄金时间播出。

同仁堂家族看到了这个剧,认为他在“扬家丑”,对公众表态道:

“这个剧写的不是同仁堂。”

第一部拍摄完,郭宝昌又开始拍摄第二部。

对于家族中人的反对,他面向公众说:

“不肖子孙郭宝昌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为了事业,忠孝不能两全。”

大宅门播出时,距离养母郭榕去世已经22年。

后来郭宝昌上了一些节目,每次提起养母都会用很多美好的词汇去形容,而自己则是“卑劣”和“软弱”。

养母在世时,郭宝昌连总导演都没当过。

她没能见到《大宅门》最终的样子,也不会知道儿子会在自己离世以后,涌生出那么多的愧疚心。

送别养母时,三姨告诉他,郭榕留下的最后三个字是“无牵挂”。

郭宝昌说:

“这是对我的恨,或者说是对我爱极了的恨。”

《大宅门》片头曲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个年轻人,跪在大门前,低头认罪。

郭宝昌说:

“那个年轻人,是我。”

他所有的愧疚,都留在了在这一幕。

1969年的大年三十,郭宝昌做了一件,这一生中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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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在学校牛棚关了一个月放出来的日子,他肚子很饿,花了一块钱点了五碗担担面,却还是没有吃饱。

寒冷的风刮过他的全身,他突然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怎么样了,于是他走回了东华门旧居。

到了门口一看,旧居已经改成大杂院,住进去的人都是生面孔。

他只好走去母亲给他准备的前门房子,有人看见,告诉他:

“郭榕不住在这,在下四条的简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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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下四条,养母正在搬一个箱子。

郭榕看见儿子,像看见一个天外来的怪物一样,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一会,她嘴里蹦出几个词:

“没法儿活,没钱,卖箱子。” 

从前大宅门里穿着绫罗绸缎的郭榕,如今就住在一个七平方米的小屋。

郭宝昌环顾四周,低矮、简陋,他坐到了门口一张小方凳上。

过了会,养母的语气软了下来,言语中流露着希望儿子回到身边的想法。

郭宝昌想了想,说:

“三年前我劝您放弃股息是对的,可您把我赶出了门。”

“回来可以,但你要承认当时不愿意交家产,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郭榕喃喃道:

“当初的形势……”

郭宝昌打断了她:

“一定要承认你错了,我才会回来。“

说着他拿起包就要走。

养母一把抱住他:

“儿子,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我想你,你不能走。”

“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找过你的同学,到你们学院去过。”

养母哭了,郭宝昌又坐了下来,他说:

“那好,我可以不走。”

“您说,您错了没有?”

养母不回答,只是低着头默默擦泪。

郭宝昌没再理会母亲,毅然推门而去。

天已黑了,外面正飘着小雪,他匆匆走向胡同口。

昏暗的路灯照着小雪,郭宝昌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母亲呆呆地站在雪中,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他终究没有软下心来,转身走出了下四条。

可是再决绝的心,也割不断一辈子的母子情。

-作者-

往事叉烧(ID:wschashao),作者:楚三郎。叉烧往事,专注于发掘旧时光中的闪光时刻。这里写的都是跟时间有关的故事。时光是个魔术师,当年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却在冥冥之中决定着历史和人生走向。十点读书会经授权发布,转载请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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