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志 > 故事 > 正文

​长篇《凡人故事》第二九回 孔乙己一封特邀函 张好股两日豪华游

2024-04-27 13:08 来源:故事志 点击:

长篇《凡人故事》第二九回 孔乙己一封特邀函 张好股两日豪华游

按:《中师生》公众号将从3月9日起连载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黄文斌的长篇小说《凡人故事》。这部长篇章回体小说,共八十回,总43万字。讲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三个初出茅庐的中等师范生的工作爱情故事。

长篇《凡人故事》第二九回 孔乙己一封特邀函 张好股两日豪华游

《凡人故事》

——爱情之花虽然珍稀,却总有人将她苦苦寻觅;只求有生幸得一遇,领略那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第二九回 孔乙己一封特邀函 张好股两日豪华游

拙作并非侦探小说,所以没必要将谜底捂得那么严实;而且书中人物都没有反侦查能力,心思几乎写在脸上——会上大家猜得一点不错,举报信正是孔乙己巫佳进写的,提供材料的也就是巫会计。

信寄出去后,孔乙己不确定会不会产生效应,会产生什么样的效应。巫会计又和他有约定,结案之前暂不联系。寝食难安的他有事没事走到村口,就想看到对面坪子上停着一大排警车的场面。

这天午饭时候,孔乙己仿佛听见外头有小轿车喇叭声,侧耳再听,又没有了。他不死心,问父亲有没有听见。

“太吃饱了是么!”回炉落榜后,孔乙己父亲对儿子就没有好脸色。这也难怪,当初儿子要求回炉时信誓旦旦能考上,结果却是落了个郎不郎秀不秀,事后他肠子都悔青了。孔父说完这句感觉还不解气,又道:“大队来了客人会请你去吃饭?”和大多数村民一样,他还习惯把村称作“大队”。双方都心情好的时候,孔乙己帮父亲纠正过几次,但他固执地认为就像叫“长虫”和叫“老蛇”一样,没什么区别。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孔乙己在心里嘲笑完父亲,放下碗筷,悄悄来到村口。

巫成信果真带着村两委成员齐聚对岸,几分钟后,两辆黑色轿车驶进视线。如此推算,孔乙己刚才听到的喇叭声竟然来自三百米开外。

轿车“嘎”地一声稳稳停在坪子中央。孔乙己看得清清楚楚,率先一辆车门上赫然印着令贪污分子胆寒的“反贪”两个庄严肃穆白色黑体大字。他这时真想冲过桥去亲吻这辆虽然遍身污泥的小轿车,顺带欣赏一番村干部们哭丧着脸的倒霉相。

坊间有种说法一度甚嚣尘上:如果按洪武年间的律法——官员贪污60两银子就要剥皮实草挂于公堂之上的话,正股级以上领导都可以“挂”了。政府历来敢于直面问题,不惧怕自我剖析,虽然明知这是不负责任的假语村言,仍顺应民心成立了反贪局这个新机构——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的意思。反贪局虽然是个带着金箍的孙猴子,但唐三藏没念咒语的时候,还是令神魔鬼怪惧怕三分的。所以一俟成立,反贪局就成了领导干部最敬畏的权势单位。

从垓地乡昨晚的接待规格也可见一斑。张好股只是股级干部,接风宴上两委领导悉数出席。今天,党委副书记兼纪检书记巫礼正又不避舟车劳顿亲自陪同。

巫成信小跑到第一辆车副驾驶门口,小心地打开车门。谁知座位上的人并不是张股长,是反贪局办公室副主任严实生,他知道外面的人是开错了门,笑道:“张股长坐驾驶位后座。”巫成信顾不得尴尬,转而跑到那边去开门。张股长当然看见了这一幕,并不介意,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宽宏姿态,从容下了车。巫主任见这个张股长长得腰圆背阔、脸膛紫黑,天生一种威武肃杀的气势,俨然开封府包龙图再世。看官,人还真是不可貌相,谁会想到这样一副上山能打猛虎、下海可擒蛟龙的身板,面黑浑如锅底、眼圆却似铜铃的尊荣竟然会怕老婆——莫非他老婆是阎王转世?

跟张好股同坐后排的是女书记员朱欣。后面一辆车上有巫老书记、垓地乡司法办主任王正奇和办公室主任林乐达。

张好股脚刚沾地,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黑色长匣子:“切,一格信号都没有!”这个“大哥大”自然不是坳村送的那个。张好股此举是在告诉坳村干部,“大哥大”算什么,老子早就有了。巫主任确实被这种气势镇住了。虽然巫成彬一再发誓事情办得很顺利;巫老书记昨晚也特意打电话来说,不用过分紧张,张股不是那种一根筯的人,一切按计划行事;但毕竟生死攸关,巫主任的心还是悬到嗓子眼。直到路上听张好股关切地询问“村干部是不是很辛苦”之类盘古摇拨浪鼓——老天真的问题,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些——这组长还真可能是个煞神脸菩提心的人。

会议室坐定,陈小英端上刚泡好的铁观音。巫主任看看没外人,拿出四个不同记号的信封分发给反贪局领导:“山路崎岖,各位领导鞍马劳顿——山里没有好东西孝敬,一点小意思,请笑纳。”张好股接过信封捏了捏,似笑非笑道:“巫主任,什么个意思?‘此地无银三百两’啊,难道不怕弄巧成拙、罪上加罪?”巫主任谄笑道:“张股长,没任何意思,就是辛苦费。待会儿查出我巫成信有经济问题,该怎么定罪还怎么定罪。”巫老书记笑道:“巫主任的话还是有那么一点在理的——目前还是同志嘛!现在是非正式场合,我说几句非正经的话。我们反腐人什么诱惑没经受过?哪里就经受不住这点腐蚀!个人认为,作为党的廉政干部,只有修炼到了‘吃人的嘴不软,拿人的手不短’的境界,才能在反腐大业上无往而不胜。”大家纷纷喝彩:“礼正书记这话深刻,可以写进党章了。”

张股道:“既然同志所见略同,我也不搞一言堂。不过,我丑话说在先,此次复查责任重大,下午的工作该怎么开展还怎么开展。”“当然。不过,无论工作怎么开展,饭都是要吃的。”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两招后,巫成信瞎子吃混沌——心里有数,竟然和复查组开起了玩笑,“——吃饱了才有精力查不是?不瞒众位,这顿饭着实花了我们村委班子一点心思。说句大话,今天诸位吃到的东西,凡城未必能吃得到呢。”

一行人轻松地来到餐厅。首席问题却让巫主任犯了难。乡俗有论亲疏、论长幼、论远近等说法,这里显然都不合适。官俗则职务高者首席,职务相同序官龄,先提拔者为上。巫老书记是副科,张好股是股级,这样讲理应巫书记上坐;可是论身份,张好股是复检组组长,巫书记只是陪同。左右为难之际,巫老书记帮他解了围,他亲自把张好股请到第一把交椅上:“我虽然虚长几岁,但也是坳村半个主人,没有自家的上自家坐的道理。”巫老书记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坳村人,但现在已经是吃国家粮的领导干部,户口不在坳村,所以只称半个主人。张好股并不谦让,略作了一点无奈的表情,笑道:“按理说强宾不压主,何况我一个小小的股长。既然礼正书记这么‘礼正’,我张好德只有‘好的’了!”说罢便心安理得地稳坐了。

“呸,一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一个小小的股级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有脸讲‘礼正’、‘好德’,简直是‘寡廉’、‘无耻’。”巫老书记心内骂着,嘴上却道,“这就对了。一者你是客,风俗远到为上;二者你是工作组组长,绝对的主角。吃饭也是工作,含糊不得!”首座既定,巫老书记第二席也没争议,第三席又僵住了。怎么排都应该是严实生副主任,难点在朱欣是女性。好在严副主任也知趣,张股边上的位置先留着,自己主动坐了四席。朱欣笑纳了。其他同志略分了一下高低也就入座了。

第一碗菜是清炖河鱼。清泠泠一大盆鱼汤,面上浮着几点葱花。巫主任介绍道:“这碗鱼汤是用丽溪里的石板鱼做原料……”巫老书记没听说过丽溪,很纳闷。巫主任解释:“噢,就是我们村门口这条河——受我女儿的影响,她们都是这么叫的。”

“这名字挺好!也真是的,我们祖祖辈辈住在这,就是不懂起个名字。”

“还有村口那座桥,她们现在叫青虹桥。”

朱欣赞道:“这名取得有诗意,你女儿一定很可爱!”

“你也很可爱啊!”张股殷勤地舀了一瓢鱼汤给朱欣。

“对对,大家趁热吃。”巫主任继续介绍,“丽溪水质好,鱼肉特别鲜甜、没有异味。这道菜的特色是只用了盐一种调味品。大家看,汤面上一滴油花也没有的,但绝对没有腥味。”

“关键是现在已经入冬——鱼都进了窝。”陈小英补充道。

“小英说得没错,这才它难能可贵的地方。”巫老书记对她的补充很满意,“张股长,多吃点。如果不是某些心怀叵测的人发了一封特殊的邀请函,想请也请不来呢。”

大家哈哈笑着,都盛了,一边吃一边啧啧称奇,果然鲜美滑嫩,没有腥味。张好股看朱欣吃得咂嘴咂舌样,笑道:“辩证地看,下这份特殊请帖也不全是坏事。”

“上级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巫老书记又敬了他一杯,“张股,你们居庙堂之高,可能不理解基层干部的苦衷。他们面对的是毫无素质可言,只会盯着村部烟囱的农民。”

“礼正书记放心,只要烟囱正就不怕烟柱歪。我一定要求他们实事求是地查,只要同志们屁股上没屎,就一定会还他们个清白——像这碗鱼汤一样的清清白白!”

“那我就放心了!”巫书记道,“这些干部都是我一手培养的,知根知底。礼正保证,他们屁股上绝对没屎。”

“那就好。”张股长笑道,“礼正书记,我们喝酒不谈工作,来,我敬你一杯。”

今天的重头戏是红烧山猫。

巫主任介绍道:“山猫是本地叫法,学名叫什么不懂,像豹但比花豹小。我们山里有句话,‘宁吃山猫一口,不要羊汤一锅’——遗憾的是,是条母的。山猫可以红烧,可以清炖。咱们凡县人都吃辣,所以我让厨师红烧了,不知合不合领导的口味。”

朱欣机敏地夹了一块给张好股,他细细品尝了一会,赞道:“好吃,鲜嫩香甜,肥而不腻。”巫书记道:“张股果然是个美食家。所有野味中,山猫是最肥的。然而野味的肥和家畜的肥却完全是两回事,野味的肥是爽口,家畜的肥是油腻。”张好股笑道:“巫书记过奖了,俗话说,‘久病成太医’,咱们不是比普通干部多腐败了几次吗?”此话一出,桌上的气氛更加活跃起来。

“经典,太经典了!看来不用大杯不足以表达我对张股长的敬意了。”巫主任话音一落,巫成彬起身到柜子里拿大酒杯。

巫主任见他只拿了两个,骂道:“说你笨吧,你还挺机灵;说你机灵吧,又着实有点笨——你们就不要敬么?”巫成彬道:“不笨,我巫成彬怎么不当领导呢。”大家笑道:“这话也算经典了,能说出来不笨!”

张好股想起丽娜的表哥叫巫成彬,多看了一眼,心下疑惑,又不便问,只是暗想,“管他什么乌龟王八呢,反正老子左右不吃亏。”心头的阴影立时也就过了。

巫主任敬完,巫成彬接着敬了,巫成信示意陈小英再上。陈小英心领神会,只是巫老书记在,不便放开。巫老书记是个聪明人,关键时候夫人尚如衣服,何况如夫人,更是如如衣服了,大方地道:“县领导来了,必须得上啊!”

陈小英仿佛得了一道免死金牌,“嚯”地起来道:“张股长,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酒量,但也不能不表表心意,我敬你三杯。”张好股发现这女人眼神中有一种不设防的妩媚,霎时产生一种愉快的感觉,但他知道今天自己完全可以为所欲为,所以不动声色地道:“敬我三杯,怎么个敬法呢?”陈小英不解:“敬酒还有什么敬法?”张好股道:“当然有。你是女人,女人大,所以要用大杯;我是男人,男人小,所以用小杯。”“你是领导,你才大;女人怎么大了?”陈小英还是懂。“酒桌上不讲领导,只讲男女。女人当然比男人大——上面大,下面也大!”

大家一阵开心地哄笑。巫老书记这时也忘了忌讳,笑道:“我没读过几年书,但也记得孔子说过这样一句话,意思是没见过好德像好色一样厉害的,看来真是这样子啊!小英,领导说大就大吧,喝酒才是硬道理。”陈小英道:“只是这样喝,领导没倒我就先倒了。”巫老书记笑道:“你先倒就对了。你不倒,张股长倒了也没用啊!”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场混战后,张好股和陈小英确实倒了,其他人也没办法把一句话逐个字吐出,只能切碎再揉成一团扔出来。只可惜了一大桌的山珍野味,倒成了桌上的看客。

如果看见宾主已经亲如一家,以为复查组不会再复查,那就太幼稚了。哲学告诉我们:事物总是在曲折往复中前进的。

下午四点多,严副主任和朱欣已经起床,早就严阵以待的巫会计带他们到财务室。

巫会计前天晚上被巫主任单独叫去谈了一次话。巫主任开诚布公地道:“想整倒我是不可能的,而且想想你自己屁股是不是干净;但是你若回头,好好配合这次调查,会计还可以让你干。不然——别怪我巫成信不讲情面。”巫会计摄于他的威严,当时嘴里答应了,心里还想着到时再见风使舵。今天饭桌上的情形,让巫会计暗自庆幸没有跟巫主任明面上闹掰;不然真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妈的孔乙己,你是光脚的,我好歹也穿了双布鞋;你想当主任,不怕把我往火坑里推。巫成信岂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也怪自己,几碗黄汤一灌就晕了头,想当起一把手来。自己哪是当书记的料啊,不说历届书记个个八面玲珑;就是这巫成信,书记还没当上呢,格局就比别人高了一截。说什么我文化高,有文化就能当书记?狗屁!”

巫会计一路暗骂着到了财务室门口,开了门,取出账本放在桌上。严副主任看了一眼,直接抽出一本,翻到某月某日。

这是举报信中明确提到的一笔,修建坳村石拱桥,七万块无影无踪。让严副主任不敢轻忽的倒不是这笔款项有多巨大,而是说明举报者相当知情。万一这次没告成不死心,再往上捅,坳村干部还能摆平上一级反贪干部和纪检领导吗?等上面的人查出问题,张好股一推六二五,说都是他经手的,黑锅就背定了。

严副主任当然不愿意背这口黑锅,他用笔头戳着那条问:“说说这笔账?”巫会计没有慌乱,按巫主任授意的回答道:“因这项工程是巫天明书记一个远房亲戚承包的。当时书记交代,承包人资金暂时没到位,可以让他预领工程款。”严副主任道:“预领不是不可以,只是桥呢?”巫会计道:“后来才知道,这人根本不会建桥,领到工程款就跑了。”严副主任道:“你把发票找出来。”巫会计熟练地找到一张领条。内容是预领坳村石拱桥工程款柒万圆,领款人阿强,担保人巫天明,名字上都摁了手印。“这笔钱太大了,我不敢做主。”严副主任道,“朱欣,记录等会儿再做,我去请示领导。”

巫会计见严副主任请示张好股去了,自己也急忙找到巫主任。

“不好了,他们果然盯住了石拱桥那张领条。”

巫主任酒量好,这时基本清醒:“是不是按我说的解释?”

巫会计道:“是啊,可严副主任还说要请示领导。”

“让他请示去啊。”巫主任加重语气道,“你管好自己的嘴就行。”

“巫主任放心,我巫天山一错不能再错。”巫会计忙保证。

“那就好!”

回到财会室,严副主任已经在等他,巫会计忐忑地问:“领导怎么说?”严副主任道:“人死了还能怎么说!”

巫会计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喜是悲:孔乙己啊孔乙己……

严副主任心里明镜似的,七万块的白条都能轻松通过,还查个鸟:“朱欣,其它的你再看看。”

“你他妈不就是个股长吗!‘政策、政策’,政策个鸟,还不是你们领导一个屁!”严副主任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心里乱七八糟地骂道。看样子严副主任刚才挨张好股那通批不轻。

第二天天未亮,孔乙己背起行囊到特区打工去了。折腾了一番后,他的收获是明白了一个事实:反贪腐和贪腐的关系有时并不是狮子与角马,而是蜜獾和导蜜鸟。

一个月后,乡党委任命巫成信为坳村支部书记,巫成彬代主任。

作者:黄文斌,笔名:土村人。1988年毕业于福建南平中等师范学校。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