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27岁时母亲上门逼婚,隔壁男神推门“阿姨我是她男友”
故事:我27岁时母亲上门逼婚,隔壁男神推门“阿姨我是她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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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金思维教育机构缩减了员工待遇,不再提供住宿。邵阳向经理争取了几天无果,只好搬离了员工宿舍。
他一向月光,手里没有余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
大学室友侯亮看到他在朋友圈发“无家可归”的自嘲,打来电话说自己合租的房子还空着一间次卧,房东不差钱好说话,房租可以月付。
房子离公司不远,交通方便,又一下子省了中介费和押金,机会难得,邵阳赶紧拉着箱子过去。
去了才知道,是一套三户合租的老房子,厨房厕所都狭窄破旧。空着那间卧室朝北,阴暗潮湿,不足十平米,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邵阳皱眉,侯亮搭上他肩膀,“哥们儿,三环里不到两千块租个单间,这价儿你到哪儿找去?再说不就每天回来睡个觉嘛,等你攒够了季付的房租钱,再搬呗。”
邵阳伸头看看另外那间房门紧闭的次卧,“那间也住人了?”
侯亮挤眉弄眼地笑笑,“对,一年轻女的,单身,特安静。”
侯亮女友姚莉,也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在一边玩手机,没抬头哼一声,“放心,那女的很少出房间,女鬼一样,可以当不存在。”
侯亮嚷道:“行了别犹豫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啊,你住进来咱哥俩又能当室友,大家互相照应,多好啊!”
邵阳笑了,放下行李箱。
下午邵阳套现了信用卡,将第一个月的房租打到侯亮给的房东的账号上,又拿剩下的钱买了些啤酒熟食什么的,晚上请侯亮和姚莉小搓一顿,算是表达谢意。
他们都不是刻苦努力的人,读的大学不入流,专业知识也没学到多少,毕业后走入社会两年,才发现职场残酷,生活不易。
酒过三巡,都有些唏嘘感慨,声音也不知不觉高起来。
一转眼过了十点,三个人正在又笑又唱又敲碗,只听一道冷淡的女声传来,“请问你们打算闹到几点结束?”
侯亮和姚莉显然习惯了,垂眼没搭理,若无其事地吃喝。
只有邵阳扭头望过去,一个身材单薄的姑娘,站在次卧门口。
长款黑红格子衬衫,灰色家居裤,头发潦草地扎成马尾,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两片黄色防蓝光镜片翻在黑框眼镜上方,镜片后面一双深黑的眼睛冷冷地望过来。
邵阳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站起来,温声笑道:“不好意思啊美女,吵到你了,我们马上就……”
女孩对他的友好态度似乎有些意外,皱眉盯他一眼,退回房间嘭地关上门。
邵阳作为一个从小帅到大的第一眼帅哥,还很少受到这种待遇,摸摸鼻子回身,压低声笑道:“这姑娘,个头不大,脾气可不小哈。”
姚莉咬一口鸭翅,嘲讽地哼道:“没有公主命,偏得了公主病呗。”
侯亮挤挤眼,“还有更奇葩的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邵阳笑笑没接话,简单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好言劝着两人回了房间。
邵阳住了一个月,懂了侯亮为什么说女孩奇葩。
女孩叫辛雪菱,是一家老牌出版社的美术编辑,工作清闲稳定,一周去单位两天,完成全年任务以后,时间都是自己的。
她有大把时间,却从不外出,全都用来窝在电脑前写写画画。
而侯亮姚莉对她的成见,主要是嫌她抠门。
辛雪菱抠门到什么程度呢,极少点外卖,一天吃两餐,全都自己做。她不用厨房,就在自己房间里用电饭锅和电磁炉,因此不交燃气费。
她的洗手液、洗发水、毛巾甚至厕纸,从来不放在洗手间里,用完了就拿回房间去。
电表是每个房间独立的,因此除了水费按人头平摊,辛雪菱和其他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然而就这每月几百块钱的水费,在邵阳入住一个多月后,还是闹了一场风波。
水费是辛雪菱交的,晚上大家都在,她亮出收款码让另外三人把自己那份交一下。
侯亮眼珠转了转,拿出手机扫码,“行,现在邵阳住进来,咱们就按户平摊,每户三分之一好了。”
没等邵阳说话,辛雪菱收回手机,“为什么按户平摊,你们俩哪个人不用水吗?”
原因当然不好明说,侯亮色厉内荏地瞪眼,“哪那么多为什么?合租房都按户平摊,怎么就你那么多事儿?”
姚莉帮腔,“就是,我们俩洗脸洗澡经常都一起,省多少水?你动不动就洗衣服洗床单我们说什么了吗?”
辛雪菱不太善言辞,皱紧了眉,“你们,你们一起洗澡,开着水龙头哗哗放着水,在那边干些什么不用我说吧!”
姚莉冷笑一声,“呦,干什么你都知道,你偷看啊?”
这种话题,吵起来单身姑娘实在没优势。辛雪菱瞬间涨红了脸。
邵阳尴尬地圆场,“好了好了,大家别激动,都累了一天,火气大……那什么,水费我交好了……”
他扫码付款。
姚莉冷嘲热讽回房间,“……跟他妈没见过钱一样,真受不了……”
侯亮吹着口哨去洗澡,拍拍邵阳肩膀,“我兄弟就是仗义,改天请你吃饭。”
辛雪菱憋气得很,瞪着邵阳,“你钱很多吗?”
邵阳抬头笑,“啊?”
辛雪菱看看金额,忍无可忍,“你干嘛转这么多?我的那份你也给?”
邵阳一脸无所谓,“懒得算,一共也没多少。”
辛雪菱努力压着脾气,调出二维码,“加微信,还你!”
邵阳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很有趣,忍着笑乖乖扫码,“哦。”
邵阳心大又开朗,很多事他真的不在意,也很少与任何人交恶。
他看得出来,辛雪菱其实是个很文静内秀的女孩子,大概怕被人欺负,所以才伪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像只藏在刺猬皮里的松鼠,他好笑地想。
十一假期结束,邵阳从老家回来,箱子里被母亲塞了好多大红石榴。家乡没什么特产,唯独石榴长得好。
邵阳拿了些分给同事,又给侯亮他们送去几个,回屋想了想,掂起剩下的两个去敲辛雪菱的门。
辛雪菱好久才打开窄窄一条缝,神情有些警惕。
邵阳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冒失,讪讪递过去手里的石榴,“家里带来的,拿给你尝尝,女孩子都爱吃这些东西……”
辛雪菱没接,“谢谢,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邵阳眼神有些尴尬,“我不爱吃这个,太麻烦,我妈非给我拿……你接着吧,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辛雪菱看着他的眼睛,顿了顿接过去,关上房门。
邵阳呼一口气,摸摸鼻子回屋。
第二天晚上,邵阳回来不久,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辛雪菱站在门外,递过来两个食品袋。一个装着烤好的鸡翅,另一个装着剥好的石榴籽。
“鸡翅是我自己烤的。石榴我吃了一个,另一个帮你剥出来了……”她犹豫一下,把话说完,“你妈妈大老远给你拿来,肯定希望你能吃到。”
她转身离开。邵阳默默关上门,把袋子拎起来打量。
鸡翅灿黄喷香,石榴籽红艳晶亮。一个是回礼,一个是帮忙。
用一次性食品袋装,是为了免他洗碗麻烦。石榴籽那个袋子里,还放着一只小小的塑料勺子。
邵阳看着袋子轻轻弯起嘴角。
心思细腻做事认真的人,有种特别的温柔魅力,十分动人。
侯亮窜进来,门都没关好,一把将鸡翅袋子抓过去,“嚯,好东西啊。”
他掏出一只来啃,探头过来,“你和那屋那妞儿,这几天挺热乎啊,你来我往郎情妾意的。”
邵阳目光在他手里的鸡翅袋子上停了停,不易察觉地皱一皱眉,“别瞎说了,小点儿声。”
侯亮嘻嘻哈哈,“好了好了,看把我们大帅哥给吓的,知道你不会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哎?你以前说你们公司有个叫什么小花还是小蕾的女生挺好的,咋样,有进展不……”
邵阳起身绕过他把门关紧,两人的说话声便小下去了。
至少在其他房间里听不到了。
这之后的很多天,辛雪菱和邵阳都没有再说过话,她本来就习惯躲着所有人活动,偶尔短暂遇到,也目光回避,毫无交流。
邵阳隐约有点烦恼,但他没太多时间想这些,他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难题。
原来的欢动课搭档小花老师安小蕾怀孕了,不方便再又蹦又跳,渐渐将工作重心转到幕后的课程设计等内容。
邵阳没有了出色的搭档,一个人上课吸引力有限,又做不到全英文授课,在花样日日翻新的幼教课程中渐渐被边缘化。
排课少了,收入也锐减,他渐渐有了离职的心思。
这天他正在家上网看招聘广告,听见客厅里有声音不太对劲。他开门一看,辛雪菱弓着腰捂着心口,扶着茶几左摇右晃。
邵阳赶紧走过去,“你怎么了?”
辛雪菱惨白着脸抬头,眼神儿都散了,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邵阳一把接住她,姑娘无声无息躺在他臂弯里。她身体轻盈柔软,身上有种洗衣液和洗发水混合的淡淡香味。
邵阳却生不出半点旖旎念头,心脏吓得怦怦直跳,抄起手机打120。
急救车很快赶来,邵阳跟着医生把辛雪菱抬上车,风驰电掣送到医院。
还没等推进急诊室,人就醒了。
辛雪菱一直有颈椎问题,这几天赶着交一份画稿,颈椎病复发了。
邵阳跑上跑下交费回来,听见医生语气严肃地恐吓,“……你这个颈椎问题,再不注意锻炼和控制,严重了可能会瘫痪。钱哪有赚得完的?”
辛雪菱低眉顺眼地坐在凳子上,不住地点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邵阳在门口看着,不由失笑。
做完了检查又拿了药,两个人搭公交回去。辛雪菱将医药费单子要过来,把钱转给邵阳。
“钱够吗?不着急,以后再……”
邵阳交医药费都是刷的花呗,以己度人,想来辛雪菱应该也没那么多现钱,余光瞥到辛雪菱转完账的支付宝余额,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小数点前那一串数字,至少六位。
辛雪菱看到他震惊的眼神,淡淡笑笑,“打三份工,连个医药费都付不起,那也太惨了。”
一大笔钱在账上躺着,看来也不是急用钱。邵阳忍不住问:“你这,图什么啊?”
怎么说也算半个救命恩人,辛雪菱不再态度疏离,“我想买房子,在攒首付。工资太少了,只好自己接私活。”
“那就辞了工作专心赚钱,也比这样轻松啊?”
辛雪菱摇摇头,慢条斯理道:“出版社的工作,给我社会身份和安全感,画儿童绘本,能赚钱,在网上画漫画,是我的兴趣所在。”
她回头看着邵阳笑一笑,“太贪心了是吧?什么都想要。但我就是……哪一样都不想放弃。”
她这一笑,扫去所有疏离防备,眼神里带一点赧然和自嘲,更多的却是柔韧的坚定,无比生动。
邵阳愣愣望着她,一时回不过神。
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孩子这样的眼神,温柔而充满信念感。
简直称得上迷人。
经过这场风波,辛雪菱和邵阳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在金思维的这一期课程结束,邵阳提了离职,公司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同意了。
办手续以前,公司几个关系好的年轻同事,到邵阳住处来吃火锅,算是散伙饭。
邵阳特意安排在侯亮和姚莉不在家的时间,却来敲辛雪菱的门,一脸看似轻松的笑,“下午大家来吃火锅,你也一起吧,好不好?让他们瞧瞧我和美女室友关系多铁。”
这种热闹场合辛雪菱向来有多远躲多远,下意识就要拒绝,却看到他隐含紧张期盼的眼睛。
她犹豫一下,答应了。
邵阳一向人缘好,下午来了一屋子年轻人,把窄窄的小厅挤得满满当当。
辛雪菱不善交际,闷不吭声地帮邵阳洗菜、切肉、摆碗,还贡献出自己的一只锅。
同事们看出她性格内向,不敢当面打趣,只朝邵阳挤眉弄眼地坏笑,偷偷朝他竖大拇指。
忙活半天终于能坐下来吃饭,辛雪菱的眼镜被锅中热气一熏,满是雾气。
她摘下来用衬衫衣摆擦镜片,对面的安小蕾端着碗惊呼一声,“哇,美女你眼睛好漂亮啊!”
去掉厚厚的镜片才发现,辛雪菱眉如远山,瞳仁深黑,因为近视,一双大眼迷迷蒙蒙,颇有些波光流转的味道。
安小蕾这一喊,众人都看过来,捧场的笑叹声不断。
辛雪菱的脸唰地红得要滴血,迅速把眼镜戴上,慌慌张张拿起面前的空碗,肉眼可见的窘迫。
大家很久没见过这样容易害羞的女孩子,都有些尴尬,安小蕾抱歉地吐吐舌头。
邵阳暗暗叹气,拿起装毛肚的盘子倒进锅里,嚷一声,“毛肚可都在这儿了,八秒就熟,谁抢到谁吃啊!”
众人顺势哄笑着去抢,一边七嘴八舌地骂他。
终于把这些人的注意力引开,邵阳一边笑一边坐下来,目光悄悄转到身边去。
辛雪菱脸上还泛着粉,一边咬一只圣女果,一边看着笑闹的众人静静弯嘴角。
那圣女果饱满鲜红,衬得她的唇也娇艳欲滴。
邵阳移开目光,扯一扯衬衫领口,端起眼前的冰啤酒一饮而尽。
吃饱喝足,大家懒洋洋坐在地上说话。安小蕾捧着五个月的孕肚站起来,嚷着吃撑了要去躺躺。
邵阳的屋里又窄又乱,安小蕾嫌弃地撇嘴,凑过来拉着辛雪菱的胳膊晃晃,笑眯眯道:“小姐姐我去你屋里待会儿行吗?就坐一会儿,不躺。”
辛雪菱知道她就是侯亮口中那个“叫小花还是小蕾的女生”,下意识瞥了邵阳一眼,点点头带她回自己房间。
她让安小蕾在床头靠一靠,又去给她倒了杯温水,吃火锅很容易口渴。
安小蕾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活泼开朗,心直口快。
和她自己完全相反。
辛雪菱看得出来,安小蕾是邵阳在公司里很亲近的朋友。她也看得出来,她对邵阳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暧昧。
她扫一眼安小蕾幸福挺起的孕肚,有点为邵阳难过。
安小蕾一惊一乍地赞叹了一通辛雪菱墙上的画,又东拉西扯地请教了一通手写板的使用技巧,最后终于来到正题。
“小姐姐,你觉得我们邵阳老师人怎么样?”
辛雪菱意外地看她一眼,她竟然要给邵阳和自己牵线?
安小蕾看出她眼中的不赞同,有点着急,盘腿坐起来:
“你别看他长得帅,大大咧咧的,其实一点儿也不花心,人特别好,不是那种中央空调四处暧昧的那种好,是真的很善良的那种好……”
“我看你也是那种单纯善良的妹子,我真觉得你俩合适……”
辛雪菱看着她微笑,眼神带着洞悉的悲悯。
安小蕾推销了半个小时,辛雪菱一直笑,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大家陆续告辞。
辛雪菱帮邵阳把厨房收拾了,擦擦手准备回房间。
气氛难得,邵阳有些冲动,深呼吸叫住她,“刚刚安小蕾在你屋和你说什么说那么久?”
喜欢的女孩子给自己做媒,这太伤人了。辛雪菱当然不会告诉他,迅速摇摇头,“没说什么。”
她态度明显回避,邵阳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被戳破,自嘲地笑笑,“哦。”
辛雪菱察觉他的低落,犹豫一下回身道:“感情这种事没有对错……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邵阳傻愣愣地望着她,“啊?”
辛雪菱同情又怜悯地望他一眼,关上了门。
邵阳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又回自己房间躺了一会儿,终于渐渐明白过来,蹦起来去敲辛雪菱的门,“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安小蕾?”
辛雪菱皱一皱眉,没说话,但眼神在说,“难道不是?”
“我不喜欢她,那都是以前,我是说……”邵阳一筹莫展地抹一把脸,望住辛雪菱,“我曾经以为我对她是那种喜欢,但我现在才明白,那不是。”
辛雪菱皱着眉,眼神有些困惑,邵阳定定望着她,张一张嘴,有些话就在嘴边。
“嚯,这么大的火锅味儿!”侯亮和姚莉乒乒乓乓开门进来,大声嚷嚷。
辛雪菱后退一步,嘭地关上门,邵阳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两个星期以后,邵阳正式从金思维离职。
金思维的工作是邵阳大学时的兼职直接转正的。第一份工作来得太容易,他忘记了人才市场竞争多么残酷。
好在凭着出色外表,倒也不至于完全找不到工作。他做过几个月销售助理,还被忽悠去当过理财规划顾问,甚至还做过一阵子快餐店的店长。
那些工作都繁忙琐碎,收入微薄,天天和人打交道套近乎,烦不胜烦。
最重要的是,工作上那些挫折,对于人自尊和自信的打击,实在致命。
一天晚上他正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浏览招聘信息,侯亮过来说自己公司正转型做主播经纪,让他过去试试搞直播。
邵阳觉得离谱,那怎么能算是工作?侯亮啧一声,指指看电视的姚莉,“她就在我们那儿做美妆直播,你问问她一个月拿多少钱?”
姚莉懒洋洋竖起一根手指。
一万。
邵阳很吃惊,侯亮继续游说,“哥们儿就你这张脸,往镜头前一坐,那些女的还不都得疯了,那哗哗的都是钱啊。你就去试试,不行就算了呗,又没损失!”
如果一个月赚一万。
他就不用再住这种破旧拥挤的小房子,他就不用四处奔波看眼色,他就可以……
邵阳看向辛雪菱的房门,他就可以向喜欢的女孩子表明心意。
邵阳去侯亮的公司试了镜,经理对他外形很满意,但邵阳有些放不开,话少,不会忽悠人,带不了货,公司便叫他对着镜头唱唱歌,聊聊天,打打游戏什么的。
简而言之,就是卖脸的那种主播。
邵阳对此十分汗颜,辛雪菱问起他的新工作,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回答。
然而当一个月的薪水发下来,他惊呆了。
他拿到两万出头。是他从前在金思维的三倍。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对着镜头笑笑,和粉丝聊聊天,弹弹吉他唱唱歌。
邵阳的脸十分经看,是那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气。女粉丝们很喜欢他这种阳光开朗型的帅哥,打赏的礼物常常刷满屏幕。
其中一个狂热的女粉,每晚都刷几十个火箭炮。
侯亮叮嘱邵阳,对这种金主,一定要哄好了。让笑就笑,让唱就唱。
邵阳觉得别扭,但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反正隔着屏幕,他想。
半个月后的一天,侯亮说有个合作厂商要去家里聊聊直播带货的事,让邵阳也回去一起招待一下。
来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女老板,热情健谈,眼神精明又风情。
女老板酒量惊人,邵阳、侯亮和姚莉三个人轮流陪她喝,才把女老板喝满意了。
眼看着酒局终于要结束,姚莉突然肚子疼,脸色惨白汗如浆涌,侯亮手足无措,还是女老板有经验,说是看着像流产,叫他赶紧叫车送医院去。
小两口忙忙乱乱地走了,剩下邵阳和女老板两个,有些冷场。
邵阳正琢磨着怎么提议送女老板回家,只见她又举起酒杯,妩媚地笑,“小邵,来,咱们俩接着喝。”
这位是姚莉的金主,邵阳不想断了朋友的财路,只好硬着头皮奉陪。
女老板终于喝高了,谈兴大起,讲自己从一个农村姑娘拼搏到保健品公司老板的创业史,讲自己遇人不淑三结三离的感情史,讲到手舞足蹈,甚至痛哭流涕。
她说在直播间第一眼看到邵阳就喜欢他了,他长得特别像她的初恋。
她说她看到邵阳就觉得自己也回到二十几岁的青春时代。
她说她想再年轻一次,再不顾一切地爱一次,邵阳想要什么,她都可以帮他实现。
辛雪菱打开门的时候,邵阳已经逃到厨房门口,正一边给侯亮打电话一边拼命往下扯女老板勾着自己脖子的手。
看到辛雪菱,邵阳面红耳赤,眼神都在求救,“老婆,老婆你回来了,徐总喝高了,你快帮我扶她一下……”
辛雪菱紧皱着眉看着他,没动,眼神有点嫌恶。
邵阳眼睛都红了,“老婆你别生气,我待会儿和你解释,你……你帮我一把好不好……”
辛雪菱没说话,走过去闷不吭声地拉住女老板的胳膊。
女老板回头看看她,又看看邵阳,哼笑一声,摇摇晃晃站稳了。
“什么老婆,骗谁呢……”她嘟囔一声,拿起沙发上的包包,“没劲。”
女老板甩门走了。
邵阳狼狈地抹抹脸,清清嗓子,“谢谢啊,公司的合作方,喝多了……”
“你整天就在干这个?”辛雪菱冷冷地问。
邵阳从她眼里看到了从进门就一直未散的厌恶。他的心像一个被羞惭、耻辱和自我厌弃充满的气球,被辛雪菱的一个眼神轻而易举地戳爆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笑笑,“我干什么了?”
还没等辛雪菱回答,侯亮的电话打过来,“邵阳你他妈搞什么?真把自己当网络红人啦?几十万的生意让你搞砸了你知不知道!”
邵阳冷笑,“我倒没把自己当红人,但我知道你把我当鸭了,你他妈给我拉皮条呢是吧!”吼到最后已经眼睛泛红青筋暴起。
“谁他妈把你当鸭了!你金贵你守身如玉,你冲她笑笑说说好话哄哄她不行?你以为拉来一单生意那么容易呢,我他妈天天都要喝吐血了你知道吗?姚莉累得差点真流产你知道吗?”
“你以为你那无聊的直播真有人看!那是公司为了留住你给你点儿甜头儿尝尝!那些火箭炮都是我给你砸的!”
电话两端都不再说话,只有喘粗气的声音。
辛雪菱听了全场,站在那里盯着邵阳,眉头还皱着,眼里的厌恶却不见了。
邵阳举着电话,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片刻后转身回房间去。
邵阳短暂的主播生涯就这样结束了。他和侯亮姚莉的关系也再回不了从前。
邵阳又开始忙碌地四处找工作、实习,经历多了,起起落落,他心态越来越浮躁。
这天晚上邵阳实习回来,已经九点多。
他累极了,情绪也不高,脚步很慢,声音不明显。
打开门就看见侯亮佝偻着腰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鬼鬼祟祟站在卫生间门口,眼睛紧贴在磨砂玻璃门上。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这通常是辛雪菱洗澡的时间。
邵阳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冲过去一拳将侯亮击倒,接着一通拳打脚踢。
“你他妈干嘛呢你!王八蛋!你还是人吗!”
侯亮抱住头蜷在地上,不说话,也不挣扎。
姚莉披头散发从房间里跌跌撞撞冲出来拉扯邵阳,声音虚弱,“别打,别打了……”
辛雪菱听见声音,迅速套上衣服出来,没来得及擦干,厚厚的棉睡衣都湿了,头发上还滴着水。
她一看这架势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雪白又冰冷,牙齿打着战,哆嗦着掏手机准备报警。
姚莉看到她动作,朝她扑过来,她脚步发软,扯住辛雪菱袖子,“辛……辛姐,别报警,要打要骂随你,别报警,求你了……我们最近太背,他压力太大,整个人都失常了……”
辛雪菱面无表情,110已经拨通了。
邵阳又气又恨,团团转了两圈,脱下自己身上的夹克不由分说一把裹住辛雪菱不停颤抖的身体。
姚莉扯住辛雪菱握着手机的手腕,一下子跪到她脚边,“辛姐,辛姐你听我说……公司黄了,老板也跑了……我们俩在直播间帮人刷单,被骗了四十多万,攒了好几年的首付钱全没了……”
“而且我……我流产了……侯亮实在太难受才会做出这种事……要是再留了案底,他这辈子就毁了……”
姚莉满脸是泪,虚弱而执拗地不停说话,“我知道你讨厌我们,嫌我们没素质,爱占小便宜,都是为了攒首付……”
“我爸妈不同意我找外地人,七年了都不肯见侯亮,我们俩想买了房兴许就不一样了……以前都是我们的错,辛姐你饶他这一次吧……”
姚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邵阳,邵阳愤恨地看一眼地上装死的侯亮,又看一眼站得笔直的辛雪菱,扭头不说话。
辛雪菱垂着眼放下电话,声音带着冰碴,“我给你一个小时,从这房子里搬出去。我录音了,一个小时以后如果再在这里看到你们,我就报警。”
辛雪菱回房间去。
外面渐渐响起收拾东西的声音,门不停开合,楼道里脚步声不断,最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过了一会儿,辛雪菱拿着邵阳的外套出去,看见他低着头站在一地垃圾的客厅中间。
辛雪菱把外套放在沙发上,“刚刚……谢谢。”
邵阳摇摇头,“没事。”显而易见地落寞。
“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分?”辛雪菱声音清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邵阳。
“怎么会?”邵阳惊讶地看看她,“你怎么做都不过分。”
停了一会儿,他轻轻道:“我只是……想起当年第一次在宿舍见到侯亮的情形,他帮我放行李,笑着说自己叫侯亮,王侯的侯,明亮的亮。”
“毕业几年,我们……怎么就都变成这样了……”
辛雪菱望着他没说话。
两人站在狭窄的一片狼藉的出租屋客厅里,久久沉默,一起凭吊那终于彻底逝去的青春。
邵阳在连续碰壁几个月以后,终于迎来好运气。
他正式入职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还有一个娱乐公司的经纪人联系他,说看过他的直播,觉得他外形气质很好,想邀请他参加一个男团选秀节目。
那公司颇有名气,选秀节目也已经办了好几期,热度很高。
经纪人大大鼓励了邵阳一番,许诺他一片大好的前景。
这种事听起来到底不太现实,邵阳犹豫了一下,拒绝了他。
他从中介公司领了第一笔底薪,买了烤鸭啤酒,想回去找辛雪菱一起庆祝一下。
如果气氛合适,他还想把酝酿已久的心里话说出来,试试看她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上楼到门口,铁门里传来女人痛心疾首的苍老声音,“……在大城市工作又怎么样,赚得再多又怎么样,过了这个年你就虚岁27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人家问起来,我和你爸都不知道怎么答!”
邵阳停下脚步。
一听就明白,是辛雪菱的母亲来了。
辛雪菱一直沉默,只听辛母又道:“现在那些老哥们儿叫你爸去聚,你爸都不爱去,人家一聊起来就是女婿儿媳怎么样,婚礼什么时候办,要不要帮忙带孙子。你爸在一边儿话都插不上……”
“这女人啊,一过了25,那就走下坡路了,之前是你挑人家,以后就是人家挑你。”
“前两天你婶子给介绍一个30岁的公务员,也在北京,条件特别好,我一下子就相中了。可人家上来就明说,要找25岁以下的,我心里这个难受啊……”
辛母的声音里带了哽咽,却还是听不见辛雪菱的声音。
邵阳靠在门边,望着手上袋子里的啤酒发怔。
“你从小到大学习好,也懂事,从来也不让我和你爸操心,怎么就找对象这件事儿,这么不开窍呢!让你出去多见见人,拜托同事帮你留意留意,见着小伙子主动点儿,你就是不听!”
“你就是想急死我,你知道我半夜醒来想到你这事儿,我就忽地一下满身汗,睡都睡不着哇!”
辛母的声音已经接近捶胸顿足,辛雪菱还是悄无声息。
然而那安静,让邵阳心口一阵阵闷痛。
被自己的父母嫌弃和埋怨,该是一件多么难过的事。
他知道辛雪菱善于隐藏情绪,越是在意,就越是一言不发。
她像一只河蚌,习惯合上蚌壳,把所有感受都闷在心里,用血肉慢慢去磨平,去消化。
邵阳转身下了楼。
他把鸭脖啤酒送给便利店老板,又买了些高档的牛奶和水果,重新上楼。
他没用密码锁,而是按响了门铃。
辛雪菱一脸莫名地拉开门,邵阳低头朝她亲昵地笑,“阿姨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早晚要见的嘛……”
“谁呀?”辛母闻声迎出来,看到两人的表情架势,和邵阳手里的东西,立马明白了,脸上顿时放了晴,看着挺拔帅气的邵阳两眼都放光。
邵阳朝她弯弯腰,“阿姨您好,我是雪菱的男朋友,我叫邵阳。”他看一眼辛雪菱,“我俩才处不久,她说还不到时候见家长,是我自作主张来的。”
我27岁时母亲上门逼婚,隔壁男神推门“阿姨我是她男友”。
“别听她的,来就对啦,”辛母笑容可掬,赶紧迎过来,“哎呦还拿这么多东西干嘛……”
邵阳帮她拎进去,扭头小心地看一眼辛雪菱,她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辛母心情大好,进厨房张罗晚饭,坚决不肯让邵阳帮忙。
邵阳和辛雪菱坐在沙发上,辛雪菱一直不说话,邵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太冒失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欠考虑了,我在门口听见阿姨……我怕你难受……”
辛雪菱摇摇头,“没有,谢谢你。对付过去一次是一次吧。”她声音轻不可闻,“至少这次回去,我爸妈可以睡个好觉了。”
饭桌上,辛母热切地问邵阳哪里人,多大,干什么的。
“他是老师。”辛雪菱捧着碗低着头,迅速替邵阳答,“教数学的。”
邵阳笑容顿了顿,瞥她一眼,笑道:“是,教小学数学。”
“哎呦数学老师好呀,越老越吃香,现在的老师,带课外班好赚钱的。”辛母笑逐颜开,越看邵阳越满意。
吃了饭,邵阳告辞。辛雪菱送他出来,小声问:“你去哪儿啊?”
邵阳满不在乎地笑笑,“去哪儿还不能对付一宿,你别管了。总不能让你妈看到未来女婿租个储藏室吧?”
辛雪菱没笑。
“你喜欢当老师的?”邵阳试图把语气放轻松,“早知道我就不从金思维辞职了,勉强还能充个数。”
辛雪菱还是没笑。刚刚那个脱口而出的谎言,让她那么愧疚,又那么羞耻。
原来这滚滚红尘,谁都逃不过势利二字。
邵阳也慢慢收了笑容,无声地叹口气,手在她眼前晃晃,“行了回去吧,好好陪阿姨。”
他转身漫无目的地走到大街上,刚刚辛雪菱那个下意识的反应,让他瞬间失去了告白的勇气。
他翻出微信里那个偶像选修节目经纪人的名片来。
如果真的可以一炮而红。
如果真的可以唱歌拍戏代言广告……
他停下脚步,给那经纪人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邵阳辞掉了房产中介的工作,与娱乐公司签约,参加海选,并顺利进入百强选手,开始密集的排练和活动。
他搬到节目录制的集体宿舍去住。
辛雪菱得知他辞职去参加海选节目,很不能理解。
“那种节目水很深的,我有同事以前在电视台做美编,就是跟这种选秀节目,最后入围的都是内定好的,涨粉、打投,都需要大把钞票扔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旦进过这圈子,人都会浮躁起来,落选了也总想往那一行里靠,可有几个能成明星呢?”
邵阳在选拔中一路凯旋,他天分不错,受到声乐、舞蹈老师的一致称赞,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闻言望着她笑,“哪儿那么多黑幕……不要总是那么悲观啊,小姑娘。”
短短一个多月,他表情气质都变得稍显骄傲和油滑。
辛雪菱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稳一稳情绪又道:“邵阳,我知道你最近工作找的不顺,我想你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方向。”
“靠青春和外表赚快钱,必然是靠不住的,早晚要受挫。你不如抓紧时间来掌握一项技能,不断积累能量,这样才能对抗时间和挑战……”
邵阳笑眯眯地望着她,眼神似洞悉,又似迁就。
“雪菱,你可以对我多一点信心的。”他眼神深邃,瞳仁深处有情愫脉脉涌动,“你放心,就算真的火了,我这个人也不会变的。”
辛雪菱怔怔望着他,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以为她在妒忌。
以为她为了不和他拉开差距,而试图阻拦他的星途。
她后退了一步,低头轻轻笑了笑,“对不起,是我太扫兴了。祝你前程似锦。”
邵阳看出她的冷淡,眯一眯眼睛皱起眉。
他一再地试探,她一再地退缩。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还想要他怎样呢。
很快就是进48强的比赛,是要上星播放的。
邵阳憋着一股劲头,一定要博出成绩。他是所有选手中最刻苦的,非专业出身,声乐和舞蹈都需要自己增加排练强度。
他太积极了,无形中给其他人带来了很大压力。
有人若有若无地嘲讽,“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头号种子选手呢。”
有人捏着嗓子怪叫,“你造人家有多努力吗!”
然后是一片哄笑声。
邵阳年轻气盛,不屑地看过去一眼,冷冷道:“有本事比赛时候使,别他妈背后叽叽歪歪,酸鸡一样。”
几个年轻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
其中一个被簇拥的,各方面表现平平的男生伸手制止了众人,起身走过来,慢条斯理道:“是是是,你比我们有本事。但我有个本事你肯定没有,我能欲知比赛结果。”
他凑近了邵阳的脸,微微笑,“我连你这场得多少分,都可以现在告诉你。”
众人又是一阵怪笑,簇拥着那个男生走出去。
邵阳面无表情地站着,另一个平时很沉默的叫小虎的男生走过来,“你也是被骗过来的?经纪人说你形象好气质好,稍加包装一定能火?”
邵阳皱紧了眉看向他,小虎苦笑一下,“假的。我们都是炮灰,凑数用的。别白费力气了。混到出局拿笔酬劳走人算了。”
邵阳当晚去找了经纪人,经纪人正忙得团团转,看到是他,难得还耐着性子解释:
“没错,每个选秀节目里都会有人民币玩家,这不是很正常吗?可一个团体里有人靠钱,有人靠脸,也总要有人靠实力嘛。说不定你就是那个幸运儿呢。”
邵阳的脑子突然奇异地清醒起来,他问:“如果入选了,成团以后,会怎么样?”
“如果粉丝热度高的话,会给你们写歌啊,参加综艺,开演唱会,说不定还有导演看上,让你们去拍戏……”
“如果热度不高呢?没导演看得上呢?”
经纪人终于停下手里的事情,回头看过来,打个哈哈,“当然了,也有这种情况,成团了也有坐冷板凳的。那又怎么样,还能比你现在混得差吗?以后解约了,出去商演走穴,都有钱赚嘛。”
经纪人挤挤眼,“咱们说句最极端的,你有过这段经历,就是去当男公关,身价都和别人不一样……”
邵阳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被酒精和欲望摧残过的脸。他不是在有意侮辱他,他是真的司空见惯。
看表情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成团后的事情。
邵阳默默地走出经纪人的办公室。
当晚的比赛他照常参加了,他发挥得不错,得分居中,吊车尾进入48强。
然后他向经纪人提出了退赛,酬劳分文不取。
经纪人很惋惜,显然邵阳的价值还没有被完全榨取干净。
小虎很纳闷,“你干嘛退赛?就算成不了团,以后混别的综艺也行啊,能在节目上露露脸,就算半只脚踏进这个圈子里了。”
邵阳笑笑没说话,拍拍他肩膀说声加油,拉着箱子离开电视台的演播大楼。
他在初冬的寒风里一路走回了和辛雪菱合租的出租屋楼下,抬头望着她灯光暖黄的窗口。
许久他拿出电话拨给她,语气努力放轻松,“在干嘛呢?”
辛雪菱的声音夹杂在窸窸窣窣的杂音里,一如既往地平静,“今天不用排练吗?我在收东西……”
她停了停,收东西的声音也停了,“我首付攒够了,在北五环外买了套小房子,打算搬过去了。”
邵阳举着电话仰着头,好久才笑了,“这么快就攒够啦,好厉害。恭喜你。”
辛雪菱轻轻呵一声没说话。
邵阳想象得出她被人夸奖后害羞又努力掩饰的样子。那样子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他突然那么那么地想念她。
“雪菱,我一直有句话……”他轻轻地说。
“邵阳。”辛雪菱打断他。
她沉默许久,才接着道:“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个特别容易操心的小孩。我成绩好,懂礼貌,老师邻居都夸我,我爸妈总是很得意。我却从来感觉不到骄傲,好像那些都是我应该做到的。”
“我非常容易担心别人,亲人快不快乐,顺不顺利,我总是特别在意,甚至会达到焦虑的程度。所以我特别避免轻易地把别人纳入到自己人的范畴里。”
“我这个人,需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和很多很多确定的希望,才能正常地生活。凡是让我觉得无法把握的,我都不要。我对一时的欢愉,和不确定的未来,都毫无兴趣。”
辛雪菱拿着电话站在窗口,望着楼下那个高高瘦瘦的隐约身影,语气平静地说。
她的泪却在同一时间,顺着脸颊安安静静地流下来。
拒绝喜欢的人,其实是在拒绝自己。
她很清楚,自己这种极端理智善于自保的人,此生都不会再有这样心动的机会。
但那又怎样呢,他们是两种人。他将在娱乐圈里浮浮沉沉,或一炮而红,或泯然众人。而她将继续做个插画家,用辛苦钱去养活兴趣,在诗与远方和苟且现实间努力平衡。
辛雪菱将满脸的泪水擦掉,拉上了窗帘。
邵阳望着那个不再明亮的窗口,慢慢放下电话,坐到路边的石阶上。
他不是没谈过恋爱,也喜欢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是像对待辛雪菱这样,带着仰视和渴望,哪怕从未真正地接近,也如此深刻和难以割舍。
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如果能预见到他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孩,他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虚度光阴,不随波逐流。
至少让自己有底气,给一个女孩子幸福的承诺,和“很多很多确定的希望”。
邵阳在辛雪菱楼下坐到天蒙蒙亮,然后离开了城区。
两个月以后,辛雪菱的新房子软装结束,正式搬了进去。
她给母亲打电话,即使沉静如她,也难掩欣喜,“妈,我买了房子了,我自己的房子,全新的,很漂亮。等放假了你和我爸都来,随便住多久……”
“你一个姑娘家你买什么房子啊?”母亲的反应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小邵知道吗?他同意吗?还没结婚就背一身贷款,更嫁不出去了!你这孩子,主意怎么这么正!你怎么就不知道和我们商量商量……”
辛雪菱说不出话,愣愣地听完母亲的抱怨,愣愣地挂上电话。
她一直以为,父母对她不满意,是因为她还不够优秀,不够强大,如果她能在北京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就可以让父母再次为她感到骄傲,至少有一方面,他们能够在人前炫耀。
可是现在她才明白,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满意,与她赚多赚少、是否结婚都没有关系,他们只是不习惯她不再事事听从自己,不习惯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志。
如果她做不到忽略他们的看法和批判,她就永远只能活在那种谨慎的焦虑里,永远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这时微信上姚莉找她说话,感谢她把房子押金的一半打给她。
姚莉的头像是一张婚纱照,辛雪菱便礼节性地问一句,“你们结婚了?恭喜。”
姚莉回个笑脸,“不是我们,是我而已。侯亮早就回老家了,我相了几次亲,条件合适就嫁了,懒得再折腾。”
辛雪菱沉默。
姚莉却似乎来了谈兴,“你一直都不搭邵阳的茬儿,实在太明智了。人再帅长得再好有什么用?当不了饭吃当不了衣穿。”
“邵阳这人,谈谈恋爱还行,当老公还是算了,穷得叮当响,还没长性,连参加个选秀都坚持不到最后……”
“他退出选秀了?”
“对啊,你没看啊?11月底,感恩节那次直播以后就退赛了,我还想着给他打个投什么的,结果人家自己打退堂鼓了。我这个气啊,看后面出道那几个,没有一个有他帅……”
感恩节,就是他站在自己楼下那天晚上。
那天打电话时,他刚刚退赛吗?
他遇到了什么事,才灰心到从踌躇满志到黯然退赛?
他又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对自己说“我一直有句话想和你说”。
而她做了什么呢?
她一句话都没有让他说。
她长篇大论地阐述自己,告诉他,他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因为给不了她确定的未来和长久的希望。
她拼命地说服自己,这个人不值得,不要犯错。
哪怕他一直捧着一颗真心,眼里的情意毫无掩饰,她也视而不见。
她不是理智,也不是自保,她只是胆小而已。
辛雪菱定定神,问姚莉,“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我把他微信删掉了。”
“他啊?不太清楚,前阵子婚礼时听同学说过一句,好像导员给他介绍个工作,在市郊工业园的什么厂子里做技术工人,叫什么帆的。”
元旦节后,辛雪菱去市郊的印刷厂看样书,这活儿本来不归她干,但她需要一个理由才能攒足勇气。
正事办完已经是晚饭时间,辛雪菱找到“力帆真空机械厂”。
工人们三三两两从食堂出来,听到她问邵阳,笑道:“估计又在对面维修站那儿当苦力呢,小邵可比我们用功多了。”
辛雪菱找到对面的机床维修作坊,歪歪扭扭的招牌,低矮破旧的维修间。
一台正在维修的数控机床,外壳打开着,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结构。邵阳蹲在地上,一边干啃一袋方便面,一边一字一句地细看英文说明书,旁边手机亮着,上面是英文翻译界面。
维修站的老师傅9点就回来关门睡觉,邵阳帮他干完一些零碎的杂活儿,只有晚饭后这点时间琢磨机床里的门道。他顾不上吃饭,索性拿了包泡面干嚼。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工装,手上蹭着机油,头发有点长了,狼吞虎咽地咀嚼着。
辛雪菱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她猜他大概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这样子。
毕竟,他以前是个多么时尚帅气的男孩子啊。
却有热心的工友,笑嘻嘻朝里面喊一句,“小邵,别忙活了,有妹子找你。”
“哦。”邵阳漫不经心回了下头,又转回去,然后被方便面渣子呛到了。
他嗖地站起来,把泡面塞进衣服口袋里,“你,你怎么来了?”
辛雪菱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心里软软的,来时的忐忑突然就消失了,她抿一抿嘴,“印刷厂在这附近,我看样书,顺便来的。”
两人并肩走出去,邵阳带她去食堂吃了份小炒,又带她参观了一下厂区。
辛雪菱的从天而降让邵阳惊喜又兴奋,不停说话。
他说他求大学时的辅导员给自己找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导员推荐他来力帆做数控机床操作工,虽然没经验,但到底是本科学历,又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力帆签下了他。
他说操作数控机床难度不大,主要靠经验,但工资天花板太低,老技工也不过一万出头。
他说他下了工就去厂子对面的维修站帮老师傅打杂,顺便学机床维修,那个才真的赚钱。为了学到东西,他隔三差五就买烟买酒孝敬师傅。
“我师傅很厉害,机床坏了,他绕着转一圈,听听声音,就能说出问题出在哪儿,要换什么件儿。就这么一圈儿,几千块就到手了。”
辛雪菱悄悄瞥一眼维修站的寒酸样儿,没说话。
“他那个维修点干不起来,是因为他太懒了,多的活儿不接,每天赚够了酒钱就去喝酒打牌,反正他老光棍儿一个,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我以后绝对不会像他那样,一定会努力赚钱,因为我……”邵阳说着笑着,突然戛然而止,飞快瞥了辛雪菱一眼,突兀地停住了话头。
辛雪菱的脸慢慢红透,垂下眼睛。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暧昧如同胶质,在空气中迟滞地流动。
那沉默让邵阳被辛雪菱的来访点燃的心又慢慢冷静下来。
他画这些大饼有什么意义呢?想说自己开始有一技之长了?不再想着靠脸吃青春饭了?想说自己也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了?
可现实是他现在还是月薪五千的学徒工,吃食堂住宿舍,上无寸瓦下无寸地,那些所谓的光明未来,都是靠不住的空中楼阁。
都是辛雪菱“毫无兴趣”的那种“不确定的未来”。
他不再多说话,沉默地送辛雪菱去坐公交车。
辛雪菱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路过路边的公共卫生间时,进去了几分钟。
冬天的郊区公交站,公交车很久才来一趟,昏暗的小灯照着车站的牌子,照着人们呼出的白气。
天空缓缓飘下细小的颗粒,下雪了。
邵阳舍不得辛雪菱走,下次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顺路过来。他没话找话,“新房子住着习惯吧?小区治安好吗?出绘本的事情怎么样了?”
辛雪菱简单地回答着,脸颊泛红,目光慌乱,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
车终于来了。
“等我走了再看。”辛雪菱把一个纸团塞进邵阳口袋里,匆匆跳上车。
车又慢悠悠地开走了。
邵阳把纸团掏出来,上面画着两个Q版的小人,矮矮胖胖的背影。女孩踮起脚,吻在男孩儿脸上。
辛雪菱到底是专业的,寥寥几笔,女孩儿轻颤的睫毛,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男孩儿惊讶的傻样儿,全都跃然纸上。
她没勇气付诸实践,只好用画笔来传达。
邵阳不敢置信,傻傻地盯着纸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的双眼一下子就被喜悦点亮了,那种喜悦不断扩大,他整个人都像发起光来。
他朝着开走的公交车拔足狂奔,不顾一切地,不知疲倦地。
车里的人渐渐发现他,一个大爷打趣地笑,“嘿,这小伙子真棒,看到没,这才叫追姑娘呢。”
辛雪菱红着脸捂住嘴,害羞得眼泪都要出来,望着他摆手,让他不要追。
邵阳朝着她笑,他停不下来。他像个隆隆地冒着热气的火车头,朝着幸福勇往直前。
辛雪菱渐渐不摆手了,她贴在车门上望着他笑。
她从他欣喜若狂的笑容里,看到他对自己的真诚和坚定。
他狂奔的脚步,把她原本还存在的最后一丝犹疑和顾虑都带走了。
如果有个人,愿意这样不顾一切地为了自己而奋力奔跑,那她也愿意勇敢一次,给心爱的人,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车终于停在下一个站点。
辛雪菱跳下车去,落进邵阳热气腾腾的怀抱里。
他们略显拘谨地对视,傻笑,然后紧紧拥抱。
姑娘穿着臃肿的厚棉服,小伙子一身蓝色工装。
那不是一对特别光鲜的情侣,甚至没有引起脚步匆匆的行人太多注意。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生活在他们眼前展开了一副多么美妙的充满希望的新篇。
而生命中那些真切而盛大的欢喜,从来不需要被更多人看见。(原标题:《契婚玩家手册之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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