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单脚鬼

聊斋故事:单脚鬼

清代初年，本地发生了怪事一桩，几天之内知府大人全家死于非命，非常邪门。

话说那知府名叫孙丹旺，两榜进士的出身，今年才四十多岁就做到了知府的位置，而且他曾在京里做官，有着庞大的关系网，可以说是前途无限。

更加难得的是，这孙丹旺为官清廉，没听说过他做过贪赃枉法的事情，在女人方面也很专一，原配夫人前几年去世后，小妾被扶正成为夫人，如今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生活。

在最容易出问题的，同样是男人最大弱点的钱和女人两个方面都没有问题，周围的人对孙丹旺非常佩服。

这一日晚间，府内多数人都已经歇下了。名叫杏帘的女仆突然想起明天有一个东西老爷要用，自己却还没有准备好，便披上衣服来到仓房之内。

奇怪的是，杏帘明明记得那东西就在明处，可却怎么也找不到。越找不到越着急，杏帘有些急躁起来。

仓库里陈年东西很多，灰尘很厚，杏帘正在翻找，突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蜡烛熄灭了。杏帘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等慢慢眼睛适应了黑暗，加上有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仓库里的东西还隐约可见。

杏帘心里更急了，连风都来添乱，气得她拿起蜡烛想回房去重新点燃再来。可就在回身的工夫，她恍惚看见对面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杏帘浑身一激灵，仔细看去，迎面有一个人，头戴草帽，一蹦一跳地正向自己走来，而那张脸惨白惨白的，一张大嘴歪斜着，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非常诡异。

随即，知府府上空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将整个夜晚惊醒过来。

杏帘醒来的时候，发现站满了一屋子的人，为首的就是孙丹旺，夫人和管家站在他的身后。杏帘想要起身，被孙丹旺摁住了。

杏帘是孙府的老人儿了，平日里地位很高，她有个什么事情，孙丹旺也很担心。如今见她缓醒过来，孙丹旺松了一口气。

杏帘讲述了自己被吓得经过，孙丹旺回头询问管家孙方，孙方说刚才去仓库检查过了，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孙丹旺责令孙方天亮后一定要再去排查，府内不允许再出现类似的事件，然后又安慰了杏帘几句，和夫人离去了。

第二天，孙方将仓库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根本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是在角落里戳着一只单脚稻草人，头戴草帽，脸上是知府大人的公子画的五官，有些歪歪斜斜的。

孙方拿着它到孙丹旺跟前去复命，称大概率是杏帘看到了稻草人，当时蜡烛熄灭，她心理紧张，自己吓了自己。

孙丹旺认为有理，这个稻草人是前几年下乡时，儿子看见它正插在田里，觉得有趣，随口说了一句喜欢，当地的知县随后就送到了府上来的，那知县还在里面塞了银子，被孙丹旺大大地申斥了一顿。没想到过了好多年，这东西还出来吓人。他马上命孙方赶紧将其处理掉。

果然，往后的日子平静了许多。

这一天，管家孙方来到夫人的房间里，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夫人很纳闷，孙方说：“刚才出去办事，路过酱肉坊，买了二斤酱牛肉，突然想起夫人最爱吃酱肉卤肉，便买了些给您尝尝。”

夫人很高兴，喜笑颜开地说：“只有你还记得我的喜好。”说着用手扒去包装纸，可是哪里是酱肉呢？分明是一只烤鸭，而且是单腿鸭子。

夫人的手像被烫到了似的，尖叫一声，浑身都跟着一颤，将鸭子推到地上。孙方不知道怎么回事，忙去捡起酱肉，打开一看也愣住了，非常纳闷，嘴里说：“我明明买的是酱肉，怎么变成烤鸭了呢？”

夫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了，说：“赶紧扔掉，吓死我了。”

孙方赶紧拿着酱肉走了，心中却还在狐疑，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酱肉怎么就变成了烤鸭呢？而且还是单腿烤鸭？

突然，孙方的心一紧，一桩往事浮上心头。他使劲摇了摇头，不会这么邪门吧？

过了几天，是本地最大的庙会，那一天里上香的人很多，做买卖的人更多，算是本地的一个盛会。夫人带着一个丫鬟，没有惊动任何人，去了庙里进香。

两个人从庙里出来，看着满街的人，兴致变得很高涨，便沿街游游逛逛起来，很有乐趣。走到街角时，夫人无意中向对面看了一眼，正前方刚好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的另一条腿却是软软地拖在地上。

夫人吓得大叫了一声，赶紧闭上了眼睛，口中不停念佛。

还好周围人多，非常吵闹，没有惊动别人。丫鬟不明就里，赶紧过来搀扶夫人，夫人缓了半天，再睁开眼时，哪有那少年的影子。

直到回家，夫人还在喘着粗气。管家来到房里，夫人说：“我刚才看到了单小四儿，在街边站着看着我笑，吓死我了。”

管家一愣，开解道：“夫人一定是休息不好，产生了幻觉，那单小四儿早就不在人世了，怎么可能到这里来呢？”

夫人说：“我看得特别清楚，他有一条腿是软的，在地上拖着。”

虽然管家心里也有些隐隐的忧虑，但面上很轻松地道：“不会的，再说单小四儿远在京城，他万万不会到这里来的，您还是多休息吧。”

两个人又聊了半天，夫人平静了不少。

然而，当天夜里，管家出事了。

众人发现他的时候是第二天天亮以后，一个丫鬟去仓库找东西，发现地上有一把雨伞撑开了，她想顺手将其收起来，走到近前一看，看见雨伞的把儿正插在管家的胸口，而管家面目狰狞，嘴、眼长得很大，非常惊恐的表情，早已没气了。

这里有几个疑点，第一伞柄那么粗，是怎么插入管家胸膛的？那肯定是一种特别强大的力量；第二，谁杀了管家？第三，管家死前看见了什么？竟然是那样惊恐的表情？

孙丹旺马上将本地官员叫来，勒令他们尽快破案，竟敢在知府府里杀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那边还没有找到破案的线索，这边又出了事。

三天后，叫做杏帘的丫鬟也死了，她在她自己的房里，被一只单脚高跷踩碎了脑袋。

这就更可疑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被另一个踩着高跷的人给踩死呢？

随后就传出了府内有不干净的东西杀人的说法。

夫人吓坏了，跟孙丹旺商议之后，亲自去请了一位高人来到府内看一看。高人转了一圈之后，面色很凝重，问夫人：“当年府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夫人突然想起了单小四儿，差点脱口而出，却还是忍住了。

高人明白夫人有事情隐瞒，便说：“既然夫人讳疾忌医，就恕在下无能为力了。”

夫人见高人要走，只得将过去的事情说了一遍，再三要求高人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大约在十年前，孙丹旺还在京里做着一个小官，现在的夫人还是小妾。

那时的夫人就爱吃京城的烤鸭，便常常让店里的学徒送到府上来，常来跑腿儿送货的就是单小四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

这小子面相忠厚，头脑却不笨，而且能说会道，很得府里人的喜欢。那时候杏帘伺候夫人，单小四儿便跟杏帘的关系最好，常常给她带点店里的好吃的，虽然不多，但总是一个心意，两人便姐弟相称。

那时孙丹旺很忙，正四处游走，想着外放做官的事，难免有些冷落夫人。

当时的孙方也很年轻，很会伺候人，加上夫人难免寂寞了些，一来二去竟然和夫人勾搭在一起。

有一次二人在屋里时正巧被单小四儿撞见了。

小孩儿还是混得熟了，府里也不把他当外人，好多事也就不那么当回事了，否则也不至于撞破这种事情。

可是小孩儿非常机灵，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退了出去，嘴也很严，过了一段时间大家也就放下心来了。

可是孙丹旺毕竟不是傻子，不知他怎么就出现了感觉，就是觉得夫人有事。

这天他突然回来抓奸。

那管家前脚刚从夫人的房间离开，单小四就进去了，这时候孙丹旺也回来了，正好将他俩堵在房间里。

孙丹旺大怒，质问夫人为什么跟这么一个跑腿儿的小厮有染？夫人哭了半天，也不解释，单小四儿吓坏了，赶紧告饶，可是孙丹旺根本不听。

争吵声引来了管家孙方，孙方马上命人将单小四儿绑在了院子中央的大树上。

夫人这时候开口说话了，单小四儿以为是替他说话。结果，她却说单小四几次三番地调戏自己，自己看在他还岁数小的份上，没有告诉别人，那天单小四儿又在纠缠不清，刚巧被孙丹旺发现了。

单小四儿惊呆了，这是根本没有的事儿啊？明明是管家和夫人有事，可是他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只是在不停地告饶，不停地求。

孙丹旺气得浑身发抖，说：“既然这小跑腿因为跑腿儿（北方有些方言中的跑腿子有不正经的意思）惹出了祸，那么就挑断他的脚筋吧。”

孙方却说：“老爷稍等。”

单小四儿正被孙丹旺的一席话吓得浑身酸软，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这时听到孙方的话，仿佛听到的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然而，孙方却说：“双腿挑断显得老爷太过绝情，毕竟他还小，不如挑断一条，给他一个教训。”

孙丹旺冷哼一声，起身走了。

单小四儿觉得天都塌了，孙方虽然是为自己争取留下了一条腿，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他拼命的哭嚎起来。

单小四儿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了杏帘，他大声向她呼救，那杏帘却低头走开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单小四儿陷入了疯狂，开始大声喊出孙方和夫人的丑事，可是这个时候谁还会听呢？孙方亲自动手，挑断了单小四儿的脚筋。

单小四儿在昏迷之前，咬牙说道：“你们将来会死在这单脚之下。”

单小四儿废了一条腿，无能再当学徒，被赶了出去。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在街上要饭，大约在一年以后，失踪了。孙方曾去打听过他的下落，要饭的都说一定是死了，他才放下心来。

高人听完之后，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做了做法事，也没有拿钱，便走了。

不久之后，孙丹旺和夫人全都因为意外死去了。

被孙方扔掉的稻草人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夫人是被它扎死了，而孙丹旺则死在了自己的拐棍之下。

单小四儿的话，全部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