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列车的囧途人生

绿皮列车的囧途人生

#虎年有娱#

“春运”又一次来临。而我心中的春运，是那斑驳的绿皮列车，停靠在记忆站台，在等我上车，缓缓出发。

自80年代初期，我就与绿皮列车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读书和回老家的关系，一回一来不是春运就是暑运…，绿皮列车于我而言，正如那个时代，真实而躁动、拥挤而温暖。

那时，改革开放刚刚开始，随着人员流动的放宽，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乡外出务工或求学。这些人像候鸟一般，会集中在春节期间返乡又离去，“全球罕见的人员大迁移”-春运由此形成。讲句笑话，西方人惊叹于非洲大草原动物迁移的壮观，而身处其中的我们充满鄙夷，“小样儿，没见过世面”。

绿皮列车定员118个座，座位号钉在厢壁上方，标记着靠窗、中间和过道，单排座位5个。但春运期间没有哪个车厢是按定员坐的，一节车厢最少也要塞进200人，单排至少座7个。白天人们挤在过道上、餐车里、卧铺车厢内、车门附近，甚至有人赖在厕所里或者站在座椅靠背上。

无论从哪个角度，乌央央全是人。

乘绿皮火车，窗外的风景远没有车内夸张。有人聊天，无非是关公战秦琼，高山流水长；有人喝水，有经验的只是小嘴小嘴地抿，车上容易出汗，也没水供应；还有人抽烟，旁若无人，后来逐渐变成到车厢两头才允许抽；有人在抓紧时间吃方便面或零食，人太多了，盒饭不能正常供应；有人打牌，故意发出夸张的语调，尽情炫耀着他有座的优势。还有人在拥挤的人群中抬腿放腿，既见缝插针地找落脚点，又心急火燎的渴望着厕所…。浓烈的汗腺味以及各种食物的味道混合着南腔北调，充斥着整个车厢，好似坐在食堂里听交响乐，充实又丰富，这是绿皮车独有的味道。

再拥挤的车，列车长或服务员总要出来巡视一趟。无法，点个卯总是要的。列车长一般是凶巴巴的大老爷们儿，他出巡的时候，跟着个警察，总是伴随着粗声大气的呼喝。现在高铁列车长都是漂亮女生，放到当年简直难以想象。服务员的推车难得出现，“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让一下，让一下啊！”她扯着嗓子的叫卖，在我听来，就像《故乡的云》既熟悉又遥远。

那时，大学生总是相约一块回家，各学校放假的时间也相差无多。上海铁路局很人性，会专门安排一节学生车厢。一上车，全是不同学校的大学生，可以认识不少新朋友。少男少女一相逢，旅途便是人间天堂。

有一次，我与一个上海财经大学同级的女生邻座，白天大家聊得很开心。晚上她竟毫无防备地将头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长发摩梭着我的脸颊，心也弄得痒痒的。身体是不敢动的，也不敢看她，生怕惊醒了她，就这样直挺着背，整夜未眠，有点儿享受但也真是遭罪。

有一回，上车碰巧遇到几个高中同学，大家格外开心，一路说说笑笑，时间飞快。其中有个原本要在鹰潭下车，转车去厦门大学。但过鹰潭时，一名同学正绘声绘色地讲上海医科大学出名的恐怖故事“红牙齿”，他贪听，不想下车。没办法我们只能把他的行李从窗口扔到站台，再半架着他推出车门了事，这也算是年轻的疯狂吧。

我们老乡之间，有不少情侣都是绿皮车做的媒。《围城》里说过，经过长期苦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做朋友… 绿皮车上的爱情是经过考验的，他们应该会感谢绿皮车的。

那时，中途上下火车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高中有个同学考起华中理工大学，第一年春节回家，从武汉搭乘北京到昆明的火车，由于太挤，背着行李单腿站立30小时回到昆明，下车后大哭，发誓不再回武汉了，要重新高考。后来，据说还是勇敢地又回去了。

大学同班有个湖南邵阳的同学，回上海只能坐过路车，第一年春节回上海，进了站台，火车超员不开门，靠站台这边的车窗都紧闭着。他还算机灵，看见几个民工从火车底下钻到火车停靠的另一侧，那边的车窗开着，与车窗边的乘客好言几句，车上的人正犹豫着，底下行李已先扔进了车内，双手抓着窗框正准备爬。这时火车要开了，后面的民工着急，纷纷抢着上，动作慢的他竟生生被人拽了下来。别人也不管，踩着他就上去了。他说，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被踩死。经历过爬车的生死，从此大学期间他再也没有春节回过家。

那时，坐火车是一种历险，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有一次晚上10点多钟，火车刚过贵州都匀，临时停车。我们同学几个正困倦地打盹。突然一个竹竿从窗外伸了进来，上面绑了把镰刀，意图探进窗边把挂包拉走。由于竹竿打颤、不是很准，刀尖恰恰地从我对面同学的脑门划过，惊吓间我下意识地推了一把竹竿，对面同学才免于受伤。经常坐车的师兄们说，他们过贵州时，曾经遇到过上车抢劫的，不过他们没抢穷学生，也算天良未泯吧。

那时，旅途的时间很久，感觉真的跋涉了千山万水。从上海回昆明64小时，每次下车后，小腿都是肿的。回家晚上躺在床上，还能感觉床在摇晃，闭上眼，还能听到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这种感觉会持续2天左右。这算好的，那种性格内向的，一次春运经历下来，心态已基本处于崩溃边缘。记得当时每年春运后，都会报道有人在车上精神失常。

绿皮车的晚上与白天的热闹不同，会上演许多令人瞠目的怪相。

人总是要睡觉，不管你在哪儿。车厢的拥挤，让睡觉变成了问题。有座的还好，坐着打盹。站着的人，此时一般相互背靠背坐在地板上睡，也有人扶着座位睡，还有的钻到座位底下睡。太挤时，甚至还有人爬到行李架上睡。奇怪的是，也没人用道德指责他。别看是在架子上，佝偻蜷缩的可怜劲儿，大家也都看得见。

最郁闷的是，我有个同学有年回家，亲戚好不容易给他买了张下铺，上车时他还嘚瑟呢。结果下车时，苦逼地与我们讲，他一天晚上都没有躺下睡过。卧铺车厢坐满了人，中铺上铺的晚上还能爬上去睡一觉，下铺的他没法把人赶走，只能与人挤着坐在一起，愣是把卧铺变成了硬座。我们都笑他，这是报应不爽。

那个年代的绿皮火车，站台下的人千方百计想上来，车上的坚决不让。每一次火车停战，就是一次攻防演练，没有一次旅途会重样。我有个同学讲，没有经历过春运，就不知道中国的国情。那时旅途的艰辛，按道理应该深恶痛绝，可细细回味，虽劳形，但心不孤独。总觉得吧，这才像回家的路，才像人生的路。

时代在发展，今天的中国动车，已经成了全球典范，但我的感觉却始终定格在绿皮车的站台。现在动车上人与人之间，仿佛隔着堵墙，每个人不是看手机就是打瞌睡，跟呆自己家里一样。那种令人激动的、充满未知的旅途中人与人之间真实的碰撞，却渐行渐远。

我的绿皮车再也不会出发了。真是，天不老，情难绝，我心深深处，终有千千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