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飞:70年代的破案故事《西塞山的荒唐命案》

赵志飞:70年代的破案故事《西塞山的荒唐命案》

西塞山的荒唐命案

今日西塞山

惊现男尸

西塞山，位于黄石东郊的长江南岸，吴头楚尾。危峰突兀，断江而立，烟笼远树，雾锁激流。

三国时的“铁锁横江破战船”、明朝的“陈友谅恶战朱元璋”、清朝的“曾国藩追剿太平军”等著名战事，就先后发生在这里。

唐代大诗人刘禹锡的《西塞怀古》和张志和的《渔歌子》，都曾对西塞山的人文风景作了艺术精致的描绘，留下至今让人口口相传的不朽名篇。

千百年来，尽管这里有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美景，而那山光水色苍茫古凉的悲怆，却也让人生出许多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石依旧枕寒流”的感慨。

谁能知道，滔滔长江里，究竟掩藏了多少历史的故事和生命的秘密？！

这天下午，一对兴致勃勃来此凭吊古战场的年轻恋人，刚从紧靠江边的悬崖古栈道攀爬上来，竟惊恐万状地发现：

不远处的山凹里，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青年男尸！

于是，一个生命的悲剧，又要开始揭秘。

奇怪祭坛

大批刑警闻讯赶到。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竟是一个类似祭奠亡灵的场面，阴森恐怖而又有些荒诞滑稽。

死者颅部破裂，身中28刀，尸体旁边，却散落着一地鲜花、青草，整齐摆放着半瓶啤酒、两根香烟、两袋熟牛肉和一袋花生米。

刑警们紧张地勘验现场和死者尸体。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突然，一位老者冲出人群，悽声喊道：

“哎呀，这是我的儿呀！”

刑警赶忙扶住老人，引至一边进行访问。

老人悲泣着说：“我就住在附近的湾子，一直在江边打鱼。听说这里死了人，就赶来看热闹，谁知死的竟是自己平时最疼爱的幺儿。”

随着打渔老人的哭诉，刑警们了解到，死者符明生，25岁，大冶钢厂工人，平时住厂单身宿舍，今天是星期天，按惯例下午应回父母家吃饭的，却不知为什么被人杀死在西塞山上。

现场情况也让刑警们颇费思量：

符明生为什么没有回家而上了西塞山（现场表明符明生并非是被移尸而来）？凶手杀死符明生后，为什么又摆了一个“鲜花酒肉祭亡灵”的奇怪祭坛？

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是，符明生是自愿随别人一起上西塞山的。

那么，这个别人，同符明生的关系不会一般！

两个说法

刑警们立即赶赴大冶钢厂。

符明生的同室好友林泽军告诉刑警：

“符明生呀，朋友特别多。今天中午12点多钟，我们俩参加全市厂际长跑比赛回来，累得不行，正在休息时，有个年轻伢来宿舍找他，他就又走了。”

“那个年轻伢你认识吗？”

“不认识。”

刑警又去找宿舍门卫师傅访问。

门卫师傅说：“符明生的关系真是多，经常有人来厂找他，而且都是凶巴巴的，狠得很。有时半夜来找他，我开慢了门，他们还要骂人。”

“今天有人找他吗？”

“还不是有！不过，他中午12点多钟已经和别人出去了。”

“您记得中午和他出去的人的相貌吗？”

“怎么不记得呢？就是他同宿舍的林泽军嘛。”

“其他人呢？”

“没有，就他们两个。”

刑警心里一楞，忙接着问：“他们后来回来没有呢？”

“林泽军吃晚饭前就回来了，符明生没有回来。”

必有一假

案情分析会上，刑警大胆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林泽军说了假话。”

刑警的理由是：门卫师傅说“符明生是中午12点多钟和林泽军一起出去了”，而林泽军则向我们说“符明生是中午12点多钟被他的朋友找走的”，他“在宿舍睡觉”。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情况说明，门卫师傅和林泽军两人的话，必有一真，也必有一假。

刑警了解到，门卫师傅为人忠厚，和林泽军、符明生素无深交，更无芥蒂，下午一直在岗，没必要说此假话。

那么，就是身为符明生“同舍好友”的林泽军，说了假话。

侦破组立即调来林泽军的有关资料。

林泽军，男， 42岁。一直未婚。22年工龄。性格怪僻，心胸狭隘，常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人睚眦必报，甚至争吵打斗，工人们都不愿与他来往。

时年25岁的符明生则生性较“痞”，对人总是嘻皮笑脸的，没个正经。但他与人相容性较好。林泽军对他也不反感，所以，厂里安排宿舍时，就让他们俩同住一室了。

平时，大家见他们，就是一对十分要好的铁哥们。

可是，好哥们为什么说假话呢？

于是，刑警开始了对林泽军的全面调查。

荒诞鬼梦

老工人刘师傅悄悄向刑警讲了一个林泽军“做梦中邪”的故事，引起了刑警的极大兴趣。

两个月前的一天中午，林泽军在宿舍午睡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长江对岸的江北农场放蜂，夜间就睡在红莲湖边的简易蜂棚里。

半夜，他起来小解，突然看到江面上升起了一口白色的棺材。棺材上站着一个全身素白衣衫、披头散发的大肚子女人。

他正要转身逃跑时，只听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尖厉大叫：

“林泽军！”

吓得他魂飞魄散，惊醒一看，是同寝室符明生，站在床头，正在大声喊他起来上班。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好多天里，林泽军都病怏怏的，天天晚上梦见大肚子女鬼来找他索命扯皮。

林泽军偷偷跑上黄荆山找道士求解。

道士说：“这是一个月母子鬼在找冤家男人，正好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所以，她记住你了，缠到你了。”

林泽军着急地问：“那么办呢？”

道士说：“月母子鬼要找的冤家男人，是他孩子的父亲。只要你能证明是不能生孩子的，她就不再纠缠你了。”

林泽军恍然大悟，千恩万谢离开了道士。

下山后不久，他就悄悄跑到医院，做了绝育手术。

刑警问刘师傅：“这些都是非常私密的事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符明生传出来的，据说两人为此还吵了一大架。好长时间他们才又和好。”

“哦……”

刑警似乎从中悟出了什么。

当夜，市局技术组已在现场啤酒瓶上发现提取了该案的微量痕迹物证，立即对林泽军进行技术鉴定。

结论是：完全同一。啤酒瓶上的痕迹均为林泽军所留。

荒唐理由

对林泽军的拘留审讯非常顺利。他几乎是一被带到讯问地点，就和盘供认了全部杀人事实。

他近乎嘶吼地说：

“符明生是我杀的，符明生就是我杀的！不杀掉他，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接着，他滔滔不绝地向刑警吐起了“苦水”：

“本来，我在厂里几乎没有朋友，甚至没人理我，只有他还喜欢和我来往。但是，他和我住到一个宿舍后，就暴露了太多令我无法忍受的坏习惯。

“比如，他经常不洗脚上床睡觉，一双臭脚丫子熏得我简直无法呼吸。

“又比如，他总是偷偷挤我的牙膏漱口，偷偷用我的毛巾洗脚，偷偷在我的衣服上揩鼻涕，令我非常地恶心。

“至于他随地吐痰，乱弹烟灰，乱扔脏袜子，不爱整理房间，在寝室里大声唱歌喧哗，更是家常便饭。

“最不能令我忍受的是，他不尊重我的信任，泄露我的隐私。害得我已经不能正常生存了。

“所以，我必须除掉他。”

刑警问：“他泄露了你什么隐私？”

林泽军果然将他“做怪梦和做绝育手术被符明生泄密”的事说了一遍，和刑警在老工人刘师傅处了解的情节一样。

刑警问：“就这点事, 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好朋友呢？”

林泽军条分缕析地慢慢道来：

“第一，我做梦梦到月母子鬼的时候，本来月母子鬼还没有发现我，就是他一喊我的名字，让月母子鬼听到了，就缠上我了。这是他害的。

“第二，我为了不让月母子鬼再缠我，就悄悄去医院做结扎，以证明我是不能生孩子的男人了。一路上，我生怕遇到了熟人。我一个大童男子去结扎，怕别人知道了笑我呀。可偏偏在医院里又碰上了去看朋友的符明生，他非要问我到医院干什么？我这个人装不得假，只好悄悄告诉了他，再三叮嘱他千万千万不能对外讲。他答应了，并买了罐头看望我。可不久，厂里就有人笑谈我结扎的事。我一追查，就是符明生说出去的，害得老子抬不起头来。

“第三，第三...... 反正这就够了，这叫我今后怎么做人呀，我气得快要发疯了！

“还有他在宿舍里的种种龌龊行为，我认定，符明生就是我这辈子命里的克星，必须除掉他。”

怪异残杀

就因为这几条荒唐的理由，林泽军开始了一系列除掉“克星”符明生的秘密准备。

5月16号，是个星期天。林泽军主动邀约符明生一起到西塞山去春游，并声称要带几瓶啤酒和几斤牛肉上山去野餐。

符明生听说有不花钱的吃喝玩游，何乐不为，就毫不客气地乐呵呵答应了。

当天中午，两人参加完市区长跑后，就一起说说笑笑地出了厂门。

坐公共汽车到西塞山站下，林泽军在附近商店买了啤酒、牛肉和花生米，两人就去登山。

在临江的峭壁古栈道上，林泽军望着陡峭悬崖下湍急江水的巨大漩涡，就想在这里将符明生推下去淹死。

不料，走在前面的符明生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他家就住附近，小时候经常到这里游泳，还站在悬崖上往下跳过水。说着，他还表演了一个要跳水的动作。

“这小子，推下去看来也淹不死。”于是，林泽军放弃了第一杀人方案。

两人继续往上爬，来到著名的桃花古洞。

这里幽深莫测，四周怪石林立，非常隐蔽。林泽军想，如果在这里把他杀死，估计好多天都不会被人发现。

可符明生突然抢先跑到洞里去“哼哼唧唧”地方便起来，洞内顿时飘出一股奇臭，林泽军本能地恶心翻胃，忙捏着鼻子跑了出来。

从洞里出来后，两人开始往幽深的山林里走去。

在寂静而茂密的山林小道上，符明生显得十分活跃，不停地在路边跳来蹦去采摘着野花。

突然，不知又是什么灵感触动了符明生的哪根找死的神经，他竟然神秘兮兮地望着林泽军，怪笑着说：

“这个地方好隐蔽呀，我们要是在这里搞特务多好啊。”

这句嘻皮笑脸的玩笑话，终于不可遏止地再次点燃了林泽军的冲天怒火。

林泽军愤怒地想：你他妈的在生活上害得老子还嫌不够，又想在政治上害老子。老子这次坚决不多留你一分钟了。

他操起一瓶啤酒，猛地砸向符明生的后脑勺。

完全没有一点戒备的符明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林泽军猛扑上去，抽出腰藏的小匕首，疯了似地向符明生的心脏和颈部猛刺，直到他停止了呼吸。

谁是克星

看到这个总是喋喋不休地在他身边饶舌，总是给他的生活制造麻烦的符明生，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脚下，林泽军的内心涌起了一阵奇异的愉悦。他觉得自己又主宰了一次命运，完成了一次壮举，终于变成了一个强者。

看着看着，他突然又想哭了，这具死尸，不就是自己的好朋友符明生吗？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干什么？他可是自己唯一亲近的同厂同舍伙伴，他曾与自己共同度过其他工友不能给自己的愉快时光，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凄惨地躺在这冰冷荒凉的西塞山上啊。

于是，他赶忙在四周采来鲜艳的野花，摆上啤酒、牛肉、花生米和两根香烟，做成一个祭坛，在符明生尸体前跪下，虔诚地祈祷。

他甚至想说，请符明生在阴间见到月母子鬼时，能帮他说几句好话。

突然远处传来人声，他一骨碌惊起，跑到江边扔掉血刃, 洗净血手，回到黄思湾东屏巷父母家，换下外衣，晚饭前赶回了厂里。

本想，灾星即除，从此转运。没想到，刑警太快找到了厂里，自己慌忙赶急编造的一段谎言，画蛇添足，把自己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究竟符明生是自己的克星，还是他自己是自己的克星呢？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人生如棋，落子难悔！

这个命题 ，不知沮丧至极的林泽军， 后来在死牢里想通了没有?

（真实案件，均为化名）

2021年12月16日

赵志飞，中共党员，教授，一级警监。全国公安文联警事文物专业委员会主席。曾任黄石市公安局民警、分局长、局长，湖北省公安厅副厅长，湖北警官学院党委书记，湖北省政府参事。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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